葬骨荒原的夜,被彻底撕裂。
陆渐远面前那幅染血的“往生引路图”,线条已不再是蠕动,而是疯狂地扭曲、膨胀!暗红的光芒如同粘稠的血液,从石碑内部喷薄而出,瞬间将悬崖边缘映照得如同炼狱。那庞大、古老、充满无尽死寂与滔天怨恨的气息,不再是缓缓苏醒,而是如同被囚禁万载的凶魔,轰然撞破了最后的枷锁!
“轰隆——!!!”
一声沉闷到足以震碎神魂的巨响,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大地深处!整个葬骨荒原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一个垂死的巨人在痉挛。无数枯骨被震得从泥土中翻出,嶙峋的怪石纷纷滚落。
老饕棺客栈内,更是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地龙翻身?!”
“不对!这气息…是荒原深处的东西醒了?!”
“跑!快跑啊!”
赌桌被掀翻,命源晶和彩头滚落一地,无人再有心思去捡拾。赤发鬼被震得一个趔趄,独眼中疯狂尽褪,只剩下惊恐。柳三脸色煞白,手中的描金折扇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尖叫道:“护卫!护我!”两个护卫立刻将他护在中间,警惕地望向棺外。肥油李脸上的市侩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小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悬崖方向,肥厚的嘴唇哆嗦着:“碑…碑活了?!不可能…那传说…” 灰雾中的神秘人第一次有了动作,他猛地站起身,笼罩周身的灰雾剧烈翻腾,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无法言喻的恐怖。
而冮亦远,此刻正承受着比地动山摇更可怕的痛苦!那股源自陆渐远的、疯狂抽取命源的力量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在石碑异变的瞬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
“噗——!”他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顺着冰冷的棺材壁滑倒在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命源池”,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下降!这感觉,就像灵魂被硬生生撕裂、吞噬!
“陆渐远…你他妈…在召唤什么鬼东西?!”冮亦远意识模糊,心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滔天的怒骂。他能模糊地感知到,这股抽取的力量源头,正连接着悬崖边那爆发出恐怖气息的石碑!
悬崖边。
陆渐远的身影在刺目的暗红血光中显得异常渺小。他早已无法站立,半跪在剧烈震颤的地面上,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染红了下颌和胸前的衣襟。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盯着那裂开的石碑。
巨大的黑曜石碑表面,蛛网般的裂痕正以他刻下的“往生引路图”为中心,疯狂蔓延!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石碑中央,一道深邃、漆黑、仿佛通往九幽最深处的巨大裂口,正在缓缓张开!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死亡与怨恨气息,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从中汹涌喷出,瞬间弥漫了整个悬崖,并飞速向荒原扩散!
“找到了…就是这里…”陆渐远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带着一种夙愿得偿的解脱和更深沉的疯狂,“通往…‘渊墟’…的…门…”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触摸那裂开的黑暗。
老饕棺内。
“跑!离开棺材!那东西冲着石碑去的!这里要被波及了!”肥油李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肥胖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连滚爬爬地冲向棺材出口。其他人如梦初醒,哭爹喊娘地跟着往外涌,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柳三在护卫的簇拥下也想往外跑,却被混乱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气急败坏地咒骂着。赤发鬼看了一眼混乱的人群,又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彩头,尤其是那瓶“百日续”,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低吼一声,放弃彩头,撞开人群冲了出去——他不能死在这里,他道侣还等着药!
灰雾人却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翻腾的灰雾似乎稳定了一些,那双隐藏在雾气后的眼睛,穿透混乱的人群和半开的棺材盖,死死锁定在悬崖边那裂开的石碑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忌惮,似乎…还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冮亦远躺在地上,意识在剧痛和命源疯狂流失的冰冷中沉浮。他能听到周围的混乱,能感受到大地的疯狂颤抖,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连接着他和陆渐远的“锁链”,正被石碑裂口中涌出的恐怖力量疯狂撕扯、扭曲!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 强烈的求生欲如同最后一点火星,在他濒临熄灭的意识中燃起。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摸向怀里——那里有他保命的底牌,几张绘制着复杂空间挪移符文的“小破界符”!这是他压箱底的东西,用一张少一张,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动用。但现在,就是生死关头!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张“小破界符”捏在指尖,试图催动灵力。然而,他体内的灵力早已被共生锁的抽离弄得紊乱不堪,命源的剧烈损耗更是让灵力运转滞涩无比。符箓只亮起一丝微弱的光芒,便迅速黯淡下去。
“该死!”冮亦远心中绝望。就在这时,他感觉到那股连接着陆渐远的“锁链”猛地传来一股更加狂暴的吸力!仿佛石碑裂口深处的东西,不仅仅在吞噬陆渐远,更通过共生锁,将他也当成了目标!
悬崖边。
石碑的裂口已经扩张到一人多高,内部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墨汁,散发着吞噬一切的吸力。陆渐远的身体被这股吸力拉扯着,一点点滑向那深渊般的裂口。他咳着血,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甚至主动放弃了抵抗,任由身体被黑暗吞噬。
就在他半个身子即将没入裂口的瞬间——
“嗡——!!!”
一股完全不同于石碑死寂气息的、狂暴混乱的空间波动,猛地从老饕棺方向爆发!这股力量并非针对石碑,而是像一颗投入沸水中的冰块,瞬间引爆了石碑裂口周围本就极不稳定的空间结构!
是冮亦远!在最后关头,他放弃了精准催动“小破界符”,而是用残存的意志,以近乎自毁的方式,粗暴地引爆了符箓中蕴含的空间之力!他赌的就是这股混乱的空间爆炸,能干扰石碑裂口的吸力,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他赌对了,也赌错了。
狂暴的空间乱流如同无数无形的利刃,瞬间撕碎了老饕棺靠近悬崖一侧的棺壁!木屑、碎石混合着混乱的空间碎片四散飞溅。混乱中,几张赌桌和几个倒霉的、没来得及逃出去的客人,瞬间被空间乱流切割、吞噬,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化为齑粉!
这股突如其来的空间爆炸,也狠狠撞在了石碑裂口之上!
“咔嚓嚓——!!!”
如同镜子碎裂的声音响彻天地!石碑裂口周围的虚空,肉眼可见地出现了无数道漆黑的裂痕!这些裂痕并非石碑裂口那种通往固定地点的“门”,而是纯粹的空间裂缝,通往未知的、充满毁灭性乱流的虚无!
石碑裂口的吸力被这狂暴的空间干扰猛地一滞。陆渐远滑向深渊的趋势被硬生生止住。
但更大的灾难降临了!
石碑裂口似乎被激怒了,内部涌出的黑暗气息瞬间暴涨十倍!同时,冮亦远引爆“小破界符”造成的空间乱流,与石碑裂口的力量剧烈冲突、纠缠、湮灭!两股恐怖力量交汇的核心点,空间彻底塌陷、扭曲!
一个更加巨大、更加不稳定、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的混沌漩涡,在悬崖上空瞬间成型!漩涡中心是极致的黑暗,边缘是疯狂闪烁的空间乱流电光!
一股无法抗拒的、远超石碑裂口吸力百倍的恐怖吸扯力,从这个混沌漩涡中爆发出来!如同一个贪婪的巨口,瞬间笼罩了整个悬崖区域!
“不——!”肥油李刚跑出棺材不远,就被这股吸力扯得双脚离地,惨叫着倒飞向漩涡!
柳三的两个护卫死死抓住地面,却如同蝼蚁般被轻易拔起,卷入漩涡消失不见。柳三本人则被一个护卫在最后关头用身体撞开,滚落在乱石堆里,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一块凸起的岩石。
灰雾人周身的灰雾剧烈波动,仿佛在抵抗这股吸力,身影变得模糊不清,似乎在施展某种秘法。
赤发鬼和其他逃得稍慢的人,也如同风中落叶般被卷向那毁灭的漩涡。
悬崖边。
陆渐远首当其冲!他本就处于漩涡中心附近,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被吸离地面,朝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投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被空间爆炸掀飞、躺在破碎棺材边缘的冮亦远,也感受到了那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他就像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被猛地从地上卷起,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向漩涡!
在飞向死亡漩涡的途中,两人那无形的共生锁链,在狂暴的空间乱流和恐怖吸力的撕扯下,骤然显现!
一道介于虚实之间、散发着微弱暗金光芒的锁链虚影,在两人之间绷得笔直!锁链上布满了古老而诡异的符文,此刻正疯狂闪烁,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江…亦…远?!”陆渐远在被吸入漩涡的最后一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艰难地转过头,染血的视线穿透混乱的空间乱流,看到了那个同样被吸扯而来、满脸惊怒绝望的油滑身影。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似乎完全没料到对方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
“陆渐远!我操你祖宗!!!”冮亦远的怒骂声被狂暴的空间乱流撕扯得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恐惧。他看到了两人之间那显形的、绷紧的锁链,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彻底完了!被这该死的锁链绑着,连死都要跟这个疯批病鬼死在一起!
下一秒,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两人一前一后,被那巨大的混沌漩涡彻底吞噬!那绷紧的锁链虚影,也在他们身影消失的瞬间,隐没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之中。
漩涡在吞噬了两人以及周围大片区域后,似乎耗尽了力量,又或者达到了某种临界点,剧烈地收缩、扭曲了几下,伴随着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世界深处的叹息,轰然消散!
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无比的、边缘犬牙交错的深坑。悬崖彻底崩塌,老饕棺客栈靠近悬崖的部分完全消失,只留下半截凄惨的残骸。石碑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散发着残留的阴冷死寂气息。
荒原的震动渐渐平息,但弥漫的死亡气息和空间撕裂后的混乱余波,让侥幸活下来的人(如抱住岩石的柳三、施展秘法幸存的灰雾人)无不心胆俱裂,如同经历了一场末日浩劫。
葬骨荒原,死寂一片。只有呜咽的风声,仿佛在哀悼着被吞噬的一切。
冰冷。
刺骨的冰冷。
并非冰雪的寒冷,而是一种能冻结灵魂、侵蚀生机的阴寒。
粘稠。
身体仿佛被浸泡在万年寒潭的淤泥里,每一次挣扎都沉重无比,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窒息。
无处不在的、充满腐朽和死亡气息的“液体”挤压着口鼻,试图钻入肺腑,剥夺最后的生机。
冮亦远是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恢复一丝意识的。他猛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绝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没有一丝光。
他试图调动灵力,却发现体内的灵力如同被冻结的河流,运转得极其缓慢艰涩。更要命的是,那股熟悉的、源自共生锁的命源流失感虽然比之前减弱了许多,却依旧如跗骨之蛆般存在,持续地、缓慢地抽离着他的生命力。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带着冰冷的液体从口中涌出,带着浓重的腥气和泥土腐败的味道。
“ 我没死?”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无边的黑暗和窒息感淹没。他奋力划动手脚,试图向上游动,寻找光亮和空气。但四周粘稠的阻力极大,方向感在绝对的黑暗中完全迷失。
就在这时,他的脚踝猛地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冰冷,僵硬,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冮亦远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本能地,另一只脚狠狠踹了过去!触感很硬,像是踹在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上。
“唔…”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的闷哼从下方传来。
这声音…有点熟悉?
冮亦远动作一僵。他猛地意识到,抓住他脚踝的,不是水鬼,而是…陆渐远!
共生锁的感应在此刻变得清晰无比!他能感觉到锁链另一端传来的、同样虚弱却冰冷的存在感,就在下方不远处!
“陆…渐远?!”冮亦远的声音在粘稠的液体中显得模糊不清,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残余的愤怒。
下方没有回答,但抓着他脚踝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一些。紧接着,一股微弱的、带着指引意味的力道传来,拉着他向某个方向缓缓移动。
“他想干嘛?"冮亦远心中警铃大作。但在这种绝境下,任何方向都比原地等死强。他强忍着将对方踹开的冲动,顺着那力道,在冰冷的黑暗浊流中艰难地潜行。他能感觉到,陆渐远的状态极其糟糕,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细微的颤抖,仿佛随时会力竭。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前方无尽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飘忽不定的幽绿色光芒!如同鬼火,在粘稠的浊流中摇曳。
陆渐远拉着他,朝着那点微光的方向,更加用力地游去。
随着靠近,那幽绿的光芒逐渐清晰了一些。隐约可见,那似乎是一根斜插在河床淤泥中的巨大石柱顶端,镶嵌着一块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奇异矿石。
空气!虽然稀薄、冰冷、带着浓重的腐朽味,但确实是空气!
两人如同濒死的鱼,挣扎着将头探出粘稠的水面,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
冮亦远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浊液体,借着那幽绿磷光,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他们身处一条无比宽阔、望不到边际的“河流”之中。河水漆黑如墨,粘稠似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亡和腐败气息,正是差点将他们溺毙的“幽冥浊流”。浊流上方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穹顶,没有星辰日月,只有无尽的压抑。远处,隐约可见一些巨大、扭曲、如同怪兽脊骨般的黑色山脉轮廓,沉默地矗立在永恒的黑暗中。
而在他身边,陆渐远半个身子还泡在浊流里,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近乎透明,嘴唇乌紫,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一只手死死抓着那根石柱上凸起的棱角,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冮亦远的脚踝。
“松…手!”冮亦远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怨气。
陆渐远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幽绿磷光下显得更加幽暗,看了冮亦远一眼,眼神复杂难明,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若隐若现,如同一条冰冷的命运之蛇,将他们牢牢捆绑在这片未知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绝地。
“这…他妈到底是哪?”冮亦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死寂。他环顾着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浊流,心沉到了谷底。
陆渐远咳出几口浑浊的液体,声音破碎而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确定:
“渊墟…黄泉…的…支流…”他抬起手,指向浊流深处某个方向,指尖微微颤抖,“我们…在…幽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