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汽水

扶着林野往教室走时，老班正端坐在讲台前，像尊镇堂的石像。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埋着头。

大概是因为早上篮球赛私自约架的事情，而且他们还去看了，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分量，生怕惊动了空气里凝固的寂静。

江熠和林野一同跨进门，王海涛的目光从教案上抬起来，像两道带着凉意的探照灯。

他的目光先是在林野受伤的脚踝上停了两秒。

“怎么没给你整死在医务室呢？”

“……”

林野唇角抽搐。

江熠脸上带着不以为意，半扶半搀着人往里走。

林野单脚跳着往座位挪，嘴里还不依不饶地跟王海涛辩白：“老王啊，这次真不是我挑事，是高三那几个找碴儿。”

王海涛听得额角青筋直跳，手里的笔差点没攥碎。

他盯着林野那只打着绷带的脚踝，又看看旁边一脸“事不关己”的江熠，肺管子都快气炸了。

这要是真能气出胡子，估计此刻已经步入老年了，再被这俩气上三分，怕是能直接原地飘起来。

“他们让你去你就去？”王海涛的声音陡然拔高，讲台都跟着震了震，“上学期让你怎么没这么听话？！”

最后那个问号砸在空气里，惊得前排几个同学赶紧把头埋得更低，连窗外的蝉鸣都像是顿了半拍。

林野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说。

“哎呀别生气啊，下次……啊不，没下次了，行吧？老王最好了。”

王海涛瞪着他，要不是林野脚踝上缠着的绷带，以及那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样子，按他此刻的火气，怕是能当场拎着林野的后领，把人直接丢到包干区去扫那堆槐树叶。

江熠把林野按到座位上，椅脚在地面蹭出轻响，在这死寂的教室里却格外清晰。

林野刚坐稳就抬了抬下巴，声音带着点没消的闷：“行了行了，让我听听他们道歉了没有？”

王海涛瞥了眼他那缠着绷带的脚踝，又扫过底下那群把头埋得快钻进课桌的学生，鼻腔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

他手里的笔在讲台上敲了敲：“都看我干什么？”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几个和他们两个玩最好的男生身上，“人家正问呢，结果怎么样？”

第一组的张昊最先憋不住：“他们是道歉了——”

话没说完就被后排的李响抢了话头，那小子脖子梗着，带着点邀功的兴奋：“不光道歉了！他们还被气地当场哭了哈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教室里像是被捅破了的气球，瞬间漾开细碎的骚动。

男男女女你一言我一语地接话，有人说看见高三那伙人灰溜溜跑了，有人拍着桌子喊“林哥这脚没白崴”，刚才那股子被老班镇住的拘谨，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林野被那句“没白崴”逗得低笑出声，伸手揉了揉脚踝，疼得嘶了一声，看向江熠的脸上全是得意。

后者淡淡地看着看着他：“开心了？”

林野一愣：“不开心难道还伤心？”

江熠却不说话了，头一扭，看着窗外的槐树笑了。

王海涛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手里的笔敲了敲桌面：“够了啊，当我不存在？”

教室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几个正拍着桌子的男生手僵在半空，赶紧缩回座位。

“林野，”王海涛的声音沉了沉，“我可告诉你，这事就算了了，别想着回头找补。再有下次，不管是谁挑事，你们队——”他抬了抬下巴，把他的队员也捎了进来，“一起去教务处报到。”

“诶，格局打开嘛，毕竟赢的是我们，而且下周还有我的竞赛啊，给你捎个第一回来。”

王海涛刚拿起教案的手顿了顿，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先把你那脚养好再说。别说比赛，就是让我知道你又去练篮球，罚你扫一个月厕所。”

林野乖了。

这操作给江熠看笑了，面上却不显。

王海涛盯着他看了两秒，像是确认他没什么其他小心思后，才转身从教案夹里抽出一张试卷：“行了，把昨天的数学卷子拿出来，我讲讲最后一道大题——刚才谁喊得最欢？李响，就你了，上来解一遍。”

李响“啊”了一声，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路过林野座位时，还被对方偷偷拉了一下衣服，两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偷笑。

讲台后的王海涛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翻开试卷的动作，比平时轻了些。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刚响，江熠就从教室门口晃进来，把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拍在林野桌上。

“老班签的假条，明后两天在家养着，别想着偷跑出去。”

林野展开来看，王海涛那笔龙飞凤舞的亲笔签名旁边，还写着“按时涂药”四个字，忍不住嗤笑一声：“他还挺关心我。”

“关心你下次再闯祸，有底气跟人叫板。”江熠的话里带点漫不经心的刺，手上动作却不含糊。

弯腰拎起林野的书包，往他肩上一甩，带子勒得正好，又伸手稳稳托住他的胳膊肘，稍一用力就把人带了起来。

林野被他拽得踉跄了下，单脚着地时晃了晃，江熠早腾出另一只手撑在他后腰上。

林野单脚跳着往外挪，走廊里已经挤满了喧闹的学生，有人看见他俩，笑着喊“林哥好好养伤”，林野扬手比了个中指，惹得一阵哄笑。

少年的心气像刚开罐的啤酒，哪怕磕碰出细密的泡沫，也得带着点冲劲往喉咙里灌，连气都喘得滚烫。

热烈地像藏在袖口的火焰，攥得再紧，也能从指缝里漏出点光来。

哪怕脚踝还肿着，此刻被同伴们的笑闹声一裹，那点疼就像被风吹散的烟，只剩下浑身烧不尽的鲜活气。

走廊尽头的阳光斜斜切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搅成一团，混着球鞋蹭过地面的声响、少年人没遮拦的笑骂声，像杯加了冰的橘子汽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满得快要溢出来。

末了，就那么一点点、慢悠悠地渗进骨缝里，把空荡荡的地方填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