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宫的夜总是静得能听见冰棱生长的轻响。穹顶垂落的冰柱折射着月光,碎成千万点冷辉,落在空荡的冰殿里,连空气都透着刺骨的凉。冰公主靠在冰榻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榻边凝结的冰花——那花的棱角锋利,像她素来拒人千里的性子,可此刻看着,却莫名想起陆清绾相机里那张笑脸。
是葬礼那天,楚惟拿出那台米白色相机时见到的。屏幕亮起的瞬间,那个人类少女靠在床头,脸色白得像初融的雪,眼里却盛着温柔的光,轻轻叫她“冰公主”。她说:“你送的月光石粉,我一直放在床头的冰盒里,楚惟说那光能安神,我睡得很安稳。你别自责呀,冰川消融得那么快,换作是我,也会想自救的。”
冰公主当时僵在原地,眼眸里凝的霜都险些化开。她才知道,自己随手磨的那盒月光石粉,被她妥帖收着;才知道,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愧疚,被她轻轻一句“不怪你”化解了。她甚至不知道她住过院,不知道她总在夜里被病痛缠得睡不安稳,只在七日之约前见过她面,觉得她弱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雪,却没想过,这雪落在心里,会留下这么深的痕。
后来相机被庞尊攥着带走了,那家伙满身酒气,眼里红得吓人,谁都没敢拦。冰公主站在墓园里,望着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忽然想起她视频里说的“雪停了会有春天”,心里竟空落落的——她活了千年,见过无数个春天,却第一次觉得,某个春天或许会不一样。
她其实不常做梦。冰雪的魂魄本就该无牵无挂,可自清溪峡那场雪后,午夜梦回时,却总被同一个身影缠上。
梦里总在暖房。
今夜又梦到她了。
梦里是片暖烘烘的花房。陆清绾穿着白裙子,蹲在月见花丛里,手里捧着个冰盒,正是她送的那个。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她回头时笑眼弯弯,举着冰盒对她喊:“冰公主,你看,这月光石粉真亮,像你宫里的星星!”
她想走近些,脚边却忽然裂开冰缝,冰川在身后崩塌,发出震耳的轰鸣。她回头去看,再转过来时,花房里的身影已经淡了,只剩那只冰盒落在地上,里面的月光石粉化作光点,顺着风飘向远处,像握不住的雪。
“冰公主,别总想着我呀。”她的声音从风里传来,软乎乎的,“你要好好的,等冰川好起来。”
冰公主猛地睁开眼。
冰榻边的冰花还在,月光依旧冷得刺骨。她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的冰魄跳得比平时快了些,带着种陌生的钝痛。她记得她的月光石粉,记得替她宽心,记得祝她的冰川好起来。
在清溪峡,她看着陆清绾替陈思思挡下庞尊的雷电,看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变透明,像冰雪消融在暖阳里。她想说“别傻了”,却发不出声音;想凝冰接住那些光点,指尖的冰气却只让它们融得更快。
“阿绾……”她低低念了句,指尖凝出一片小雪花。雪花在她掌心转了转,又化作水汽消散——连冰雪都留不住,何况是一个人类的影子。
她起身走到冰窗边,望着外面冰封的湖面。湖面映着她的倒影,银发垂落。她曾以为冰川消融是最痛的事,直到此刻才知道,有些牵挂,比冰雪消融更让人无力。她甚至不知道她种的月见花长什么样,只记得她视频里说“睡得很安稳”时,眼里那点浅浅的笑意。
“春天……”她轻声重复,指尖抵在冰冷的窗上,“若真有春天,你说的月见花,会开吗?”
没有回答。只有风穿过冰晶宫的回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轻轻叹气。
她转身回到冰榻边,将那个空了的冰盒放在榻上——那是她后来去陆家庄园取的,楚惟说,这是她生前最宝贝的东西之一。冰盒凉得像冰,却好像还留着点淡淡的暖意,是她视频里笑起来时,眼里盛着的光。
或许,她可以去一趟人类世界。去看看她说的暖房,去瞧瞧月见花是什么样子。
就当……她还在那里,笑着等她来看花。
冰公主闭上眼,这一次,梦里的花房里,月见花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