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窗的风扇转得吱呀响,欧阳零盯着心理学课本第137页。纸张上的"共情能力"四个字被汗水洇湿,在阳光下泛着毛边。
走廊传来脚步声。他下意识抬头,看见玫手腕上的粉色丝带从门缝掠过。林朗的笑声紧接着响起,像颗弹跳的篮球砸在心口。
"这道题真的超简单,"玫的声音清亮,"你看这里……"她说话时习惯性踮脚,指尖划过空气,在欧阳零视网膜上留下浅粉色残影。
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墨点。欧阳零把课本翻到下一页,突然听见两重心跳声。一重来自自己胸腔,另一重——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林朗问。
"在想歌的副歌部分呢。"玫晃了晃马尾,"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墨水瓶被打翻在数学卷子上。欧阳零猛地缩回手,深蓝色墨迹顺着桌沿滴落,在地面开出一朵诡异的花。
教室后排爆发出笑闹声,有人在传看手机照片。欧阳零盯着那滴墨水,想起七岁那年医院走廊。外公攥着诊断书的手在发抖:"你有听到别人感受的能力......"
汗水顺着脊椎滑进校服领口。他揉了揉耳朵,本该是风扇的噪音,此刻却混着某种震颤——像是有人把鼓槌塞进心脏。
"我先去音乐教室了。"玫说。
"等等!"林朗抓起背包,"我陪你去搬谱架。"
欧阳零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风扇叶片切割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栅栏。
水磨石地板还带着早上的潮气。欧阳零贴着墙根往前走,校服袖子蹭掉一小块墙灰。远处传来吉他试音的嗡鸣,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心跳。
"你说会不会太悲伤了?"玫正在调试音准,"老师说这次艺术节要选欢快的曲目。"
"但我觉得这段旋律很好听。"林朗靠在钢琴旁,球鞋尖有一下没一下轻点地面,"就像……就像下雨天坐在屋檐下听雨。"
欧阳零停在第三个拐角。心跳声突然剧烈起来,像有人往胸腔灌了滚烫的岩浆。他扶住墙壁,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
"其实最怕你转身离开——"玫开始哼唱,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
欧阳零撞到了清洁工的水桶。污水溅起的瞬间,他看见玻璃窗上映出的画面:林朗的手臂横在玫面前,挡住从窗外斜射进来的光束。
疼痛从掌心传来。指甲掐破了皮肤,血珠正沿着指缝往下坠。他转身想逃,却听见玫轻轻叹了口气。
心跳突然紊乱,像断了弦的小提琴。欧阳零踉跄着躲进消防通道,后背紧贴冰凉的铁门。通风口灌进来的风裹着槐花香,混着某种熟悉的柑橘味洗发水气息。
音乐教室的合页生锈了。欧阳零刚推开一条缝,就看见玫把脸埋进吉他琴箱。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外公养的蓝猫——每次埋葬幼崽时,都会把脸藏在爪子里。
阳光穿过彩色玻璃窗,在她睫毛下投射出斑斓阴影。欧阳零看着她拿起拨片,指甲刮过琴弦的瞬间,他右手本能地跟着动了动。
"他们说十六岁该有粉红色期待/可我的蝴蝶困在玻璃罐/你经过时带起七厘米的风/却吹不散我眼底的雾……"
歌声越来越轻,变成气音。欧阳零往前挪了半步,皮鞋跟磕到门槛发出细微响动。
"偷偷练习你名字的笔划/在橡皮擦破的第37次……"玫的声音突然哽住。拨片砸在琴键上,飞溅的火星擦过欧阳零瞳孔。
他伸手去接,却被金属边缘割破指尖。血珠滚落在黑白键上,晕开成诡异的休止符。
乐谱架轰然倒塌。泛黄的《卡农》曲谱如雪纷飞,欧阳零踉跄后退,后脑勺撞上储物柜。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不过是别人的悲喜。
"谁在外面?"
欧阳零闪身躲到门后。余光瞥见自己的血滴在地板上,像一串散落的省略号。
玫起身查看,长发扫过他的鞋尖。阳光从她背后漫过来,在钢琴漆面上映出两人倒影。相隔十公分的手,永远够不到彼此。
梧桐树影爬上校服第三颗纽扣时,欧阳零才找到那团止血棉球。医务室在五楼,他不想爬楼梯。
天空被切割成菱形的碎片。风吹过耳畔,不再有心跳声。或许刚才都是错觉,就像七岁那年的诊断——外公说这是种病,需要终生与人保持距离。
"其实最怕你转身离开。"他又听见那句歌词,仿佛还带着拨片砸落时的震颤。
校服口袋里的棉球渐渐染红。欧阳零仰望着飘过的云,第一次对着空气说出那句话:
"下次……别躲了。" 梧桐叶的影子爬到欧阳零脚边时,他摸到了裤袋里黏糊糊的棉球。医务室在五楼,他不想爬楼梯。
林朗抱着篮球从楼梯口转出来,运动服前襟沾着汗渍。他看见欧阳零站在树下,脚步顿了顿,朝音乐教室的方向张望。
"你在这儿啊。"林朗走近两步,"玫在找你。"
欧阳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想起刚才那滴墨水开出的诡异花,想起玻璃窗上映出的画面,想起血珠滚落在琴键上晕开成休止符。
"为什么?"
"她说你落了东西在音乐教室。"林朗的声音突然轻下来,"其实……你不用躲着的。"
欧阳零抬头看着他。阳光从树叶缝隙漏下来,在林朗脸上晃动。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人笑起来眼角会有细纹。
"我没什么要躲的。"
"是吗?"林朗扯了扯衣角,"那你现在跟我回去?"
欧阳零往前走了两步。医务室在五楼,他不想爬楼梯。但此刻他忽然想知道,那团被揉皱的乐谱有没有被人捡起来。
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林朗推开门的动作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里,欧阳零看见玫坐在钢琴旁。她面前摆着一杯热可可,奶沫正在慢慢塌陷。
"你手怎么了?"玫突然站起来。
欧阳零这才发现棉球已经掉了。血迹在掌心蜿蜒,像条迷路的小河。
"没事。"他下意识往后退,后背撞上储物柜。上次撞这里的时候,听见了心跳混着槐花香。
"别动。"玫翻出医药箱的动作很熟稔,"让我看看。"
她的手指碰到他掌心的瞬间,欧阳零听见了心跳。不是双重的,是三重。
林朗靠在门框上,球鞋尖有一下没一下点地。窗外的风穿过三人之间,吹散了最后一丝槐花香。
"其实这首歌……"玫撕开纱布包装,"是我写给你的。"
钢琴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变成深褐色。阳光斜切过黑白键,在三人脚下织成一张网。
"我不懂音乐。"欧阳零说。
"没关系。"玫把纱布缠紧,"有些话,用歌来说更容易。"
林朗突然笑出声:"你们俩真有意思。"
窗外传来预备铃声,惊飞了最后一只麻雀。欧阳零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第一次觉得医务室也许没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