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审判日

学校礼堂的空调嗡嗡作响，却压不住空气里浮动的燥热。林朗站在幕布后，手心沁出一层汗。他低头看了眼遥控器，金属外壳在指间泛着冷光。四点五十分，斜阳透过彩绘玻璃窗，在舞台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准备好了吗？"苏晴的声音从后排传来，低而稳。

林朗点头，喉结动了动。他听见观众席传来窸窣的翻页声，家长们的私语像潮水漫过礼堂。第一排中央，玫的母亲正用指甲敲打座椅扶手，节奏急促得像是催命鼓。

"开始了。"苏晴轻声说。

舞台上，班主任合上成绩单，清了清嗓子："接下来是自由发言环节，有请林朗同学。"

掌声稀稀落落。林朗跨出幕布，影子被投影灯拉长，正好落在玫母亲面前。她抬起头，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像是早料到会这样。

"各位家长，"林朗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我想让大家听一段特别的录音。"

观众席骚动起来。有人低声询问，有人转头张望。玫母亲的手指骤然收紧，包带发出吱呀声。

苏晴按下鼠标。礼堂灯光暗了几分，投影屏突然亮起，心跳波形图开始跳动。起伏的曲线像海浪，又像某种无声的呐喊。

录音响起的瞬间，林朗感觉左臂伤疤隐隐作痛。那是初中时替玫挡下飞来的棒球留下的，当时他说"不许告诉别人"，现在才明白那句话有多伤人。

钢琴声缓缓流淌，混着细微的抽泣。"今天妈妈又说我弹错了..."玫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哭腔，"其实我只是想让她看看我的蓝色眼睛..."

礼堂里静得能听见空调换气的声响。林朗看见玫母亲猛地抓住座椅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质扶手。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波形图剧烈震荡，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我说过多少次不要乱改谱子！你永远学不会完美！"这是她的声音，此刻在礼堂回荡。

第一排有家长转过头看她，她猛地站起身，高跟鞋撞在地板上发出闷响。苏晴快速敲击键盘，第二段录音切入。

"我剪头发不是为了叛逆..."玫的独白混着琴声，断断续续，像是谁在试探，"只是想让你看见我...真正的我..."

母亲踉跄着扶住椅背，妆容有些斑驳。林朗听见自己呼吸加重，想起心理辅导室里那些便签纸，想起玫改编的曲子里那些变奏，想起她最后消失在雨夜里的背影。

"这三年，我们都听错了。"他说。

母亲突然冲上台，高跟鞋撞击地板声像鼓点。她一把抓住林朗衣领，指甲划过他的脖子。血痕立刻浮现在皮肤上。

"你们这些孩子懂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打磨骨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林朗没有挣扎，任由她抓着。他看见她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泪光，像蛛网困住露珠。

"可她只想要您听见..."他说。

母亲的手突然松开。她踉跄后退，高跟鞋绊在地毯边缘，差点摔倒。苏晴调出最后一段录音。

"妈妈的眼睛里只有完美的女儿，却看不见真正的我。"玫轻声说，琴声在她话音落下时戛然而止。

全场寂静。有人悄悄抹泪，有人低头翻资料掩饰情绪。林朗听见自己心跳声，和投影屏上最后定格的波形图一模一样。

母亲跌坐在座位上，手指摸索着提包扣子。夕阳透过窗户，正好照在她花白的发丝上。林朗往前走了一步，影子笼罩住她。

"不是拯救，而是听见。"他说。

母亲突然大笑，笑声凄厉刺耳。她站起来，妆容已毁，眼线晕染成黑色的泪痕。

"凭什么是你听见？凭什么是你回应？"她指着林朗，声音嘶哑，"我是她母亲！"

林朗看着她，想起玫发病那天也是这个时间。救护车鸣笛穿过教学楼时震碎了玻璃窗，他追着车跑却被保安拦下。"处理"这个词真奇怪，像在说一件坏掉的家具。

"正因为如此，"他说，"她才一直等着您听见。"

母亲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溢出。她忽然蹲下身，把脸埋在掌心，肩膀剧烈颤抖。林朗看见她膝盖上的提包滑落，露出内衬里夹层的乐谱——那是玫最后改编的曲子。

苏晴突然收到短信提示音。她低头看了眼手机，脸色骤变。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快速读完信息。

"警局来电，"她说，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礼堂瞬间安静，"关于'失踪人口'的调查重启。"

母亲的手指僵在脸上。林朗看见她指甲缝里还沾着钢琴漆的碎屑，那是玫最后一次练琴时留下的。

礼堂灯光渐暗，最后一束光打在空荡荡的讲台上。投影屏熄灭，心跳波形图消失前最后一跳，像句未尽的话。

林朗看着母亲踉跄后退的身影，听见她膝盖撞到座椅时发出的闷响。礼堂后排有人惊呼，但没人起身。他想迈步，脚却像钉在舞台上。

苏晴攥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她盯着屏幕，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话。

"失踪人口..."母亲忽然笑起来，笑声沙哑破碎。她摸索着捡起掉落的提包，指尖擦过内衬夹层里的乐谱，纸页边缘已经卷曲，"你们连尸体都没找到，凭什么..."

林朗喉咙发紧。他想起那天暴雨夜，玫消失前最后弹过的那首曲子。变奏的部分她改了很多次，每次都被要求恢复原谱。

"调查重启是因为新发现了证据。"苏晴的声音比平时冷静许多，像是背诵准备好的台词，"警方说...找到了她的日记本。"

母亲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她忽然扑向礼堂大门，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急促的鼓点。几个家长慌忙起身，椅子翻倒的声响混成一片。

林朗冲下舞台。他的影子掠过那些惊愕的脸庞，掠过班主任错愕的表情，最后停在母亲身后。她正被保安拦在门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您不想知道她写了什么吗？"林朗喘着气，看见她手腕上渗出的血痕，"里面全是关于您的..."

母亲突然转身，抓起手提包砸向他。林朗没躲，金属扣擦过耳际，在脸颊留下一道红痕。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某种松香。

"你凭什么..."她咬着牙，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凭什么替我说话？"

礼堂灯光忽明忽暗。苏晴站在舞台中央，手里还握着手机。她看着监控画面里闪烁的警局来电提示，指节泛白。

"不是替您，"林朗抹去脸上的血迹，"是让她终于被听见。"

母亲忽然瘫坐在地，提包滚到一旁。乐谱从夹层滑出，散落在地。每一页都有密密麻麻的批注，有些字迹潦草得像是在颤抖。

苏晴蹲下身，捡起最上面那张。那是玫最后一次改编的曲子，标注日期是她失踪前三天。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妈妈，如果完美太累，我就当不完美的女儿好吗？"

礼堂陷入沉默。空调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是某种回应。

母亲忽然抓起乐谱，撕成两半。纸片飘落在地，像褪色的花瓣。她站起身，扯开衣领扣子，露出锁骨处的淡青血管。

"我这就去找她，"她说，声音异常平静，"不管她在哪，我都要亲口告诉她..."

林朗屏住呼吸。他看见她眼底泛起的光，不知是泪还是恨。

"告诉您什么？"

"告诉..."母亲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完。她转身冲出礼堂，高跟鞋声渐渐远去。

苏晴望着空荡荡的讲台，按下手机发送键。信息栏显示"已发送至欧阳零"。她想起昨天深夜的对话，对方说过："当回应来得太迟，也许就是最好的时机。"

林朗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它和投影屏上最后定格的波形图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