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辅导室的玻璃窗上,阳光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暗分界。林朗坐在那道光线下,手里攥着八音盒,指节发白。录音笔还放在桌上,红灯闪烁,像是心跳。
他盯着那颗红色光点,喉咙干涩。
手指悬在倒带键上方,却迟迟按不下去。
耳边回响的还是那句话:“他说他会回应我的心跳,可你呢?你听见了吗?”
他的指甲掐进掌心,痛得发麻。
记忆不受控地翻涌上来——
小学三年级,玫躲在课桌下哭,她母亲当众训斥她在数学课上走神。他递了块糖果给她,却低声说:“不许告诉别人。”
初中操场边,她想剪短头发,他说:“这样会伤害你妈妈的心。”
高一晚自习,他发现她手腕上有划痕,二话不说把她拽去医务室,全程没问一句“为什么”。
他以为自己在保护她。
可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保护”,不过是他替她做了所有决定。
他不允许她受伤,不允许她失控,不允许她偏离他认为“正确”的轨道。
而她呢?
她只是想被看见,被听见。
不是被安排,不是被纠正,而是被真正地——回应。
林朗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起桌上的便签纸,那些字迹在他指尖颤抖。
“控制欲爆发周期预测表”、“情绪波动曲线”、“心跳频率模型”……
全是欧阳零写的。
最底下那行小字却是玫的笔迹:“他说他会回应我的心跳,可你呢?你听见了吗?”
他闭上眼,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沉得喘不过气。
录音笔还在响,背景音里忽然响起钢琴声,断断续续,像是有人一边弹一边哭。
欧阳零的声音混在琴音里:“我听见你藏起来的心跳……别怕,它跳得很好。”
林朗猛地睁开眼,抓起录音笔,狠狠摔向墙壁。
“砰!”
玻璃碎裂,纸张四散,窗外栖息的麻雀惊飞。
他站在原地,呼吸急促,手还在抖。
门被推开。
苏晴走进来,目光扫过满地碎片,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一块块捡起来。
林朗看着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她到底想让我听见什么?”
苏晴抬起头,看着他,语气平静:“她想要的是共情,而不是控制。”
林朗愣住。
“你以为你在保护她,”苏晴继续说,“但你有没有想过,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苏晴站起身,将拼好的录音笔放在桌上,翻开便签纸,指着其中一行字:“她说过,‘保护需要允许受伤的权利’。”
林朗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玫坐在钢琴前,剪短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耳边。她一遍遍弹着那段旋律,直到手指出血。他冲过去抱住她,以为她在痛苦。
可她只是低声说:“我想让他听见。”
“谁?”他问。
“欧阳零。”她的眼泪落在琴键上,“只有他会回应。”
那时他以为她是疯了。
现在才明白,真正聋的是他自己。
他低头看着八音盒,轻轻转动机关。
旋律缓缓响起,是玫最后改编的曲子。
音符跳跃之间,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夜晚的雨幕,欧阳零拉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走进黑暗。
“他不是听见了她的心跳。”苏晴的声音很轻,“他是让她的心跳有了回响。”
林朗闭上眼,胸口闷得快要炸开。
他终于明白,欧阳零不是靠能力赢了谁,而是靠那份愿意回应的真心。
沉默了很久,他最终开口:“也许……我也该学会回应。”
窗外,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心理辅导室的门牌上,高考倒计时牌翻至“37天”。风穿过走廊,带走了最后一丝雨夜的潮湿气息。
他拿起八音盒,站起身。
“我去看看她。”
苏晴看着他,点了点头。
玫家客厅的门开了条缝,林朗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八音盒。
屋内传来琴声,断断续续,像是谁在试探。
他推开门,看见玫的母亲坐在钢琴前,手指僵硬地按着琴键,像是在惩罚什么。
“你来干什么?”她头也不抬。
林朗走进去,目光扫过房间。这里和以前一样,整洁、压抑,每一件摆设都像是被精心安排过。
“我想见玫。”
“她不在。”女人冷冷地说,“她已经走了。”
“我知道她去了哪儿。”林朗说,“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女人终于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这儿?”
林朗没退缩,走到她面前,把八音盒放在桌上。
“这是她留下的。”
女人盯着八音盒,脸色变了变,随即冷笑一声:“破坏家庭的罪人,不配碰这个。”
林朗咬紧牙关,声音低沉:“这不是她想表达的。”
女人猛地站起来,怒视着他:“你们这些孩子,以为自己在拯救她,其实你们才是毁掉她的原因!”
“你根本不了解她!”林朗突然提高音量,“你以为你在保护她,其实你只是在控制她!”
女人愣住。
林朗继续说:“她不是你的作品,不是你的工具,不是你证明自己价值的手段。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情绪,有挣扎,有痛苦,有渴望。你从没问过她想要什么,只是一味地要求她符合你心里的那个‘完美女儿’。”
女人的脸色越来越白。
“你有没有想过,”林朗的声音低了下来,“她剪发不是为了反抗你,而是想让你看到她真正的样子?她写歌不是为了成名,而是想让你听见她的心?她靠近我不是为了依赖我,而是想让我成为她的出口?”
女人的手微微颤抖。
林朗看着她,眼神复杂:“她不是叛逆,她只是想被看见。”
女人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林朗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她突然开口。
林朗停下。
女人盯着八音盒,声音沙哑:“她……她真的说过,‘我想让他听见’吗?”
林朗点头:“她一直在等回应。”
女人低下头,手指轻轻拂过琴键,像是在抚摸某个人的轮廓。
林朗走出门,回头看了一眼。
门缝中飘出一段旋律,熟悉又陌生。
那是玫改编的曲子,但节奏变了,像是……两个人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他握紧拳头,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他终于明白了。
共情,不是控制。
回应,不是纠正。
爱,是允许对方成为自己。
他转身,走向教学楼天台。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他衣角翻飞。
他站在边缘,望着远处的操场,那里有几个学生在打球,笑声随风飘来。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我不会再替你做决定了。”他轻声说,“从现在开始,我会听你说。”
风卷起他的衣角,像是回应。
远处传来琴声,悠远而清晰。
他睁开眼,嘴角露出一丝坚定。
“我会学会回应。”
林朗站在天台边缘,风灌进他的衬衫领口,吹得锁骨下方一片冰凉。楼下操场传来哨声,有人在喊"压线了",篮球砸地的声音规律地敲着。
他低头看表,指针指向四点零七分。玫发病那天也是这个时间,救护车鸣笛穿过教学楼时震碎了玻璃窗。他记得自己追着车跑,但被保安拦下说家长已经处理。
"处理"这个词真奇怪,像在说一件坏掉的家具。
口袋里那枚藏起来的齿轮硌得大腿发疼。他摸出齿轮对着夕阳转动,金属边沿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这东西本该和八音盒里的零件严丝合缝,现在却成了残片。
楼梯门突然被推开。
"你在这儿。"苏晴的声音混在风里,她抱着文件夹走近两步,"心理辅导室的监控拍到了......"
林朗打断她:"玫母亲撕毁的便签,还有备份吗?"
"你想做什么?"苏晴把文件夹抱得更紧,纸张边缘从侧面漏出来半截。
"她需要知道真相。"林朗攥紧齿轮,"不是通过我,而是通过玫自己留下的声音。"
苏晴沉默片刻,从文件夹抽出一叠纸:"这是录音笔最后那段音频的转写稿,还有......"她递过来一张照片,"玫藏在琴凳夹层里的日记本,第43页。"
林朗展开稿纸,欧阳零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她的心跳频率在音乐中趋于稳定,当有人同步回应时......"
照片上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妈妈说剪头发是叛逆,可我只是想让她看见我眼睛的颜色。蓝色,和她不一样。"
风突然大起来,吹得稿纸哗啦作响。林朗抓住飘起的纸角,发现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当回应消失的时候,心跳就会破碎。"
"明天家长会。"他把齿轮放回口袋,"我要播放这段录音。"
苏晴的表情变了:"你确定?"
"玫用三年时间试图让母亲听见,结果只是被送进心理辅导室。"林朗转身走向楼梯门,"现在轮到我们让她被听见。"
"林朗!"苏晴在后面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停下脚步,右手无意识地按在左臂上那道旧伤疤处。那是初中时替玫挡下飞来的棒球留下的,当时玫哭着说"都怪我",他却说"不许告诉别人"。
"意味着,"他轻声说,"这次换我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