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学号

染血的学号

九月的雨是黏在皮肤上的胶，苏瑶拖着行李箱站在育英中学门口时，校服领口已经被冷汗浸出深色的印子。

铁门像道锈蚀的伤疤，把"育英中学"四个字啃得只剩残骨。门柱上爬满的爬山虎不知枯了多少年，褐色藤蔓死死勒着斑驳的砖缝，像无数只蜷曲的手指。

"新生？"传达室的窗口弹出颗脑袋，是个满脸褶皱的老头，浑浊的眼睛在她脸上扫了三圈，"苏瑶？高二（3）班的？"

苏瑶点头时，行李箱的滚轮在积水中碾过片枯黄的叶子，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像骨头断裂。

"进去吧，宿舍在东楼三楼，307。"老头把登记本往桌上一摔，钢笔在铁皮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尖啸，"记住了，晚上十点后别在楼道里晃悠，听见啥动静都别开门。"

雨幕里的教学楼像蹲伏的巨兽，墙皮剥落的地方裸露出暗红色的砖，远看像未干的血。苏瑶拖着箱子往里走，每一步都陷在没过脚踝的积水里，水色发黑，漂着些说不清的碎屑——是碎掉的镜片？还是指甲？

走廊的灯忽明忽暗，声控开关大概早坏了，惨白的光线下，墙面上的标语被潮气泡得发胀："团结奋进"的"奋"字少了中间的"田"，只剩"大"和"力"，像个被劈开的人。

307宿舍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股甜腻的霉味。苏瑶推开门的瞬间，头顶的灯"滋啦"一声炸开火星，在她视网膜上烧出片猩红的残影。

宿舍是四张铁架床拼出的方笼，靠窗的两张已经铺好了被褥。靠门的下铺贴着张泛黄的便利贴，用红笔写着"苏瑶"，字迹歪歪扭扭，尾钩拖得太长，像道流血的伤口。

"你就是苏瑶啊？"靠里床的女生猛地坐起来，被子滑落时露出半截胳膊，上面有片淡褐色的印记，"我叫林薇，也是转来的，比你早到半小时。"

苏瑶刚点头，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靠窗上铺的女生探下头，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过分黑的眼睛："我叫孟晓，她是周晚。"

周晚躺在对面上铺，背对着门口，肩膀一动没动，像尊僵硬的雕塑。

苏瑶把行李箱往空床底塞，金属轮碾过地面时，发出"咕噜"的闷响。床板忽然晃了一下，她伸手去扶，指尖触到床沿的刻痕——是串歪歪扭扭的数字：307-4。

"这床以前住的谁啊？"她随口问时，指尖摸到刻痕里的黏腻，凑到鼻尖一闻，那股甜腥味比走廊里的霉味更浓。

孟晓的头发顿了顿，周晚的肩膀像是僵住了。林薇干笑两声，往嘴里塞了颗糖，糖纸的响声在死寂里格外突兀："不知道哎，可能是毕业的学姐吧......快收拾东西吧，晚自习七点开始，迟到要被张主任抓去训话的。"

张主任的名字像块冰丢进滚油，周晚终于动了动，翻身时苏瑶瞥见她后颈有片青黑色的淤痕，形状像只掐住脖子的手。

晚自习的预备铃是根生了锈的钟舌，在教学楼里撞出沉闷的回响。苏瑶跟着林薇往教室走时，走廊里的学生都低着头，脚步匆匆，没人说话，只有鞋跟敲地的声音，像在倒计时。

高二（3）班的门牌缺了右下角，露出里面的木板，被虫蛀得全是细孔，像无数只盯着人的眼睛。苏瑶刚走到门口，讲台后的地中海突然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

"苏瑶？"男人把红笔往教案上一拍，笔帽弹起来撞在铁皮黑板槽里，"学号56号，就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扎在她背上。苏瑶顺着那道视线看去，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空着，桌面干净得过分，只有右上角用白色粉笔写着"56"，数字边缘泛着淡淡的黄，像被什么液体浸泡过。

她刚坐下，后颈就传来一阵凉意。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光秃秃的树枝敲打着玻璃，像有人在用指甲刮。

"喂。"左手边的男生突然偏过头，他的刘海很长，遮住了眉毛，只露出截削瘦的下颌，"别碰桌子上的学号。"

苏瑶的指尖离那个"6"只有半厘米，闻言猛地缩回手，指尖的皮肤已经沾上点白色的粉末，捻起来细细的，像骨灰。

"为什么？"她压低声音时，讲台后的张主任突然咳嗽一声，目光像探照灯扫过来，男生立刻转了回去，背脊挺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弦。

晚自习的第一节课是数学，函数图像在黑板上蜿蜒成扭曲的蛇。苏瑶盯着桌面的"56"发呆，那白色粉末总也擦不干净，越擦越亮，最后竟透出点淡淡的红，像渗出来的血。

下课铃响的前五分钟，窗外的树枝突然停止了晃动。苏瑶眼角的余光瞥见玻璃上多了个影子——没有脸，只有团模糊的灰影，正顺着窗缝往里渗。

她猛地转头，玻璃上只有自己惊惶的脸。左手边的男生却在这时轻轻敲了敲桌子，声音低得像耳语："别回头，她在看你的学号。"

"谁？"苏瑶的声音发颤，指尖攥得发白。

男生没回答，只是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符号——像只眼睛，瞳孔是个"6"。

第二节晚自习是自习课，张主任坐在讲台前翻着报纸，报纸的沙沙声里，总夹杂着点奇怪的响动，像有人在嚼玻璃。苏瑶数着墙上的挂钟，秒针每跳一下，桌面的"56"就红一分，到九点半时，那数字已经红得发黑，像刚从血里捞出来。

突然，后桌传来声短促的尖叫，随即被死死捂住。苏瑶回头时，只看见个扎马尾的女生正拼命掐着自己的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滴在课本上，晕开片深色的水渍。她的课本摊在第37页，页脚缺了个角，边缘参差不齐，像被硬生生撕掉的。

张主任"啪"地把报纸拍在桌上，镜片后的眼睛在教室里扫了圈："干什么？不想上就滚出去！"

女生猛地低下头，肩膀抖得像筛糠。苏瑶转回来时，发现左手边的男生不知何时不见了，座位空着，桌面干净得像从未有人坐过。

下课铃响起时，苏瑶抓起书包就往外冲。走廊里的灯又开始闪烁，她跑过307宿舍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像林薇的声音，又像......不是人能发出的哀鸣。

她摸出钥匙插进锁孔，金属碰撞的瞬间，身后传来道冰冷的呼吸，贴着她的后颈："你占了我的位置......"

苏瑶猛地转身，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声控灯在她转身的刹那熄灭，把她裹进浓稠的黑暗里。

宿舍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孟晓和周晚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呼吸均匀得像假的。林薇坐在苏瑶的床边，手里捏着那张写着"苏瑶"的便利贴，指甲深深掐进纸里，红笔写的名字被她抠出个洞，像只没有瞳孔的眼睛。

"你回来了？"林薇的声音发飘，苏瑶这才发现她的脸白得像纸，"刚才......你听见敲门声了吗？"

苏瑶摇头的瞬间，目光扫过自己的床板。那个"307-4"的刻痕不知何时变深了，里面填满了暗红色的东西，顺着木纹往下淌，在床脚积成小小的一滩，甜腥味弥漫在空气里，和晚自习时桌面的味道一模一样。

墙上的电子钟跳成22:00的瞬间，整栋楼突然断电。黑暗中，苏瑶听见林薇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指甲刮擦墙壁的锐响，从走廊尽头慢慢靠近，一下，又一下，像在数着门牌。

"别出声......"孟晓的声音从黑暗里钻出来，带着哭腔，"是她回来了......找56号......"

苏瑶的后背抵着冰冷的铁架床，突然想起左手边男生画的符号，想起课桌上越来越红的学号，想起传达室老头那句"听见啥动静都别开门"。

刮擦声在307门口停住了。

三秒的死寂后，是轻轻的叩门声，笃，笃，笃。

"苏瑶，"门外的声音很轻，像个女生在撒娇，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你的学号，借我用用好不好？"

苏瑶死死咬住嘴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她看见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往门把摸去，指尖离冰冷的金属只有一寸——

突然，床上的周晚猛地坐起来，黑暗中，她后颈那片青黑的淤痕亮得吓人。她一把抓住苏瑶的手腕，力气大得像铁钳，声音嘶哑得像被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