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苏瑶在窒息感中惊醒。
喉咙里像塞着团浸了水的棉花，甜腥的霉味顺着鼻腔往肺里钻。她猛地坐起身，铁架床发出"吱呀"的呻吟，在死寂的宿舍里格外刺耳。
黑暗中，有东西正顺着墙壁往下爬。
不是声音，是触感——像无数根潮湿的头发，从天花板垂下来，擦过她的手背。苏瑶僵着脖子往上看，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林薇的闹钟没关，微弱的光线下，天花板上糊着的报纸正一片片鼓起，像有活物在里面蠕动。
"别开手电筒。"周晚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嘶哑得像刚吞过玻璃，"她怕光，但喜欢影子。"
苏瑶的手指悬在手机开关上，指尖冰凉。她这才发现宿舍里的三个人都醒着，呼吸声像破风箱，在黑暗里此起彼伏。孟晓的床铺在靠窗位置，窗帘没拉严，月光漏进来的地方，能看见她蜷缩成一团，被子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墙上的血字"56"在黑暗里泛着淡淡的红，像块烧红的烙铁。苏瑶盯着那数字看了会儿，突然发现笔画边缘多了些细密的纹路，凑近了才看清是无数个小字，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还我学号"。
"她昨晚没进来。"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以前......以前住这床的人，第二天就没去上早自习。"
苏瑶的心猛地一沉。床沿刻痕里的暗红色液体已经凝固成块，像干涸的血痂，用指甲抠一下，竟硬得像石头。她忽然想起那个左手边的男生，想起他画的眼睛符号，瞳孔里的"6"像个无底洞。
凌晨五点，走廊里传来扫地声。
不是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是某种坚硬的东西拖着走，"咔啦，咔啦"，像有人在用碎玻璃扫地。苏瑶悄悄爬下床，凑到门缝前看——
走廊尽头的窗户亮着盏昏黄的灯，光线下，一个穿着褪色校服的女生正背对着她拖地。那拖把不对劲，布条里裹着些白色的东西，仔细看是骨头渣，拖过的地面留下道暗红色的痕迹，像血混着脓。
女生的头发很长，垂到膝盖，走路时脚不沾地，离地半寸的地方拖着道黑影。
"是值日生。"周晚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后颈的青痕在晨光里泛着紫黑，"育英中学的规矩，每天凌晨五点要打扫走廊，从第一间到最后一间。"
苏瑶的目光落在女生的校服后背，那里印着模糊的学号，最后两位是"56"。
"她就是......"
"嘘——"周晚捂住她的嘴，指尖冷得像冰，"别叫她，她会回头的。"
扫地声越来越近，拖过307门口时，女生突然停住了。苏瑶看见门缝里的阴影顿了顿，随即，拖把上的骨头渣开始往下掉，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响，像有人在数数。
三秒钟后，女生继续往前走，拖地声渐渐远去。苏瑶松开捂住嘴的手，发现掌心全是冷汗，黏腻得像刚才摸到的床沿刻痕。
"以前的56号。"孟晓的声音从床上飘下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去年失踪的，叫许彤。"
苏瑶猛地回头："失踪？"
"说是转学了。"林薇掀开被子，胳膊上的淡褐色印记颜色深了些，像被水泡透的纸，"但我们昨天路过公告栏，你没看见吗？去年的值日生名单里，56号许彤的名字被红笔划掉了，划得特别狠，纸都破了。"
苏瑶的后背泛起一层冷汗。她想起晚自习时后桌女生的课本，第37页缺了个角，边缘像被牙齿咬过——37，会不会是日期？
早自习的铃声在六点半响起，像根生锈的锯子，锯着每个人的神经。苏瑶走进教室时，后桌的马尾女生已经不在了，座位空着，桌肚里的课本摊开着，正是昨晚那本，第37页的缺口处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迹。
"她没来。"左手边的男生不知何时已经坐下，刘海遮住的眼睛看不清情绪，只听见他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沙沙作响，"张主任刚来过，把她的课本收走了。"
苏瑶看向讲台，张主任正背对着他们写板书，红色粉笔在黑板上写"距离高考还有278天"，笔画用力得像要把黑板戳穿。他的袖口沾着点白色粉末，和昨天课桌上的"56"号粉末一模一样。
"许彤......"苏瑶压低声音，指尖攥着笔发抖，"去年的56号，是不是失踪了？"
男生的铅笔顿了顿，在纸上戳出个小洞。他没直接回答，而是撕下一张草稿纸，用极轻的力道推过来。纸上画着个简易的地图，育英中学的轮廓像口棺材，旧图书馆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写着两个字：校史。
早自习下课的间隙，苏瑶去厕所时，听见隔间里传来低低的对话声。
"......又少了一个，跟去年许彤那次一样，晚自习后没回宿舍。"
"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值日生？我昨晚听见走廊里有拖东西的声音......"
"别乱说！张主任说了，是自己跑的......"
冲水的声音淹没了后面的话。苏瑶走出厕所时，正撞见张主任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捏着个黑色的塑料袋，袋口露出半截带血的校服袖子，上面印着模糊的学号。
他的目光扫过来，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苏瑶？不去吃早饭？"
苏瑶的喉咙发紧，摇了摇头。张主任笑了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颗发黄的牙："要好好吃饭啊，不然......没力气当值日生。"
他擦肩而过时，塑料袋里的东西动了一下，发出"咚"的闷响，像根骨头在撞。
上午的第一节课是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圆周运动，苏瑶却盯着窗外的旧图书馆发呆。那栋楼的窗户全糊着报纸，只有三楼最东边的一扇是破的，黑洞洞的像只眼睛。
"想去找校史？"左手边的男生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第四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
苏瑶转头看他，阳光从窗外斜进来，照亮他刘海下的眼睛，黑得像深潭。她这才发现他的校服领口别着枚旧校徽，上面刻着模糊的名字——陈宇。
第四节体育课的哨声刚响，苏瑶就跟着陈宇往旧图书馆跑。操场边的梧桐树不知为何都朝一个方向歪，树枝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无数只手在拉扯他们的脚。
"图书馆的门是锁着的，但后门有个狗洞。"陈宇的脚步很快，说话时没回头，"进去后别碰西边的书架，那里的书会咬人。"
旧图书馆的墙比教学楼更破，墙缝里长出的野草是黑的，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哭声。后门果然有个半米高的洞，边缘的铁丝上挂着块碎布，是育英中学的校服料子，上面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苏瑶钻进洞时，衣服被铁丝勾住，撕开道口子。她低头去扯，发现铁丝上还缠着几根头发，又黑又长，像凌晨那个值日生的。
图书馆里弥漫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盖过了原本的霉味。光线昏暗，只有从破窗漏进来的几缕阳光，在地上投下光柱，里面漂浮着无数细小的灰尘，仔细看是些白色的鳞片，像鱼鳞，又像......指甲屑。
"校史在最里面的档案室，"陈宇的声音在空旷的馆内回荡，带着点回音，"但你要答应我，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出声。"
档案室的门是块腐朽的木板，一推就掉，扬起的灰尘呛得苏瑶直咳嗽。里面的铁架上堆满了落满灰尘的书，最上层放着个黑色的铁盒，锁是老式的铜锁，已经锈得打不开。
陈宇从口袋里摸出根发夹，三两下就把锁撬开了。铁盒里装着几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育英中学学生档案"，最上面的一本标着"高二（3）班 2022届"。
苏瑶翻开册子，手指刚触到纸页就顿住了——纸是湿的，黏腻得像刚浸过血，每一页的学号56号位置都空着，只有淡淡的水渍，形状像个人影。
"许彤的档案被撕掉了。"陈宇的声音有点发沉，"去年所有关于她的记录都不见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苏瑶往后翻，突然停在某一页。那页的角落用红笔写着行小字："值日生需在凌晨五点打扫走廊，用第一间宿舍的拖把，拖到最后一间为止。"
字迹下面画着个小小的符号，和陈宇昨天画的一样——眼睛，瞳孔是"6"。
就在这时，图书馆外传来扫地声。
"咔啦，咔啦"，碎玻璃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女人的哼唱，调子诡异得像用指甲刮黑板。
陈宇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来了！快躲起来！"
他拽着苏瑶钻进铁架后面的缝隙，那里堆满了旧书，散发着腐臭的味道。苏瑶透过书缝往外看，档案室的门被推开了，那个凌晨见过的值日生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拖地。
她的拖把上缠着些白色的东西，是纸页，上面印着模糊的字迹——正是刚才那本学生档案的纸。
值日生慢慢转过身。
苏瑶的呼吸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
那张脸没有皮肤，肌肉和血管裸露在外，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正死死盯着铁架上的空铁盒。她的校服后背，56号的数字正在渗血，顺着衣摆往下滴，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响，像在倒计时。
"我的档案......"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谁拿了我的档案......"
拖把上的纸页突然开始颤动，自动拼成一行字："307宿舍的第四张床，藏着我的学号......"
苏瑶猛地想起自己床沿的刻痕——307-4。
值日生的头突然转了180度，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看向铁架缝隙。她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尖牙，牙缝里塞着碎纸：
"找到你了，56号......"
陈宇突然捂住苏瑶的嘴，将她往更深处按。苏瑶在他掌心的力道里，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外面越来越近的拖地声——
咔啦，咔啦。
像拖在地上的，是自己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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