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撞出回声,像被无数只耳朵听着。苏瑶拽着林薇和孟晓往楼梯口冲,校服下摆扫过地面的血渍,留下道蜿蜒的红痕,像条追着尾巴的蛇。
“往哪跑?”孟晓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纸,她的帆布鞋在积水中打滑,差点拽着苏瑶一起摔倒,“楼梯口……楼梯口有东西!”
苏瑶猛地抬头,楼梯转角的平台上站着个黑影。不是值日生,那影子很高,穿着件深色的中山装,手里拄着根金属拐杖,杖头在地面敲出“笃笃”的响,节奏和凌晨的扫地声惊人地相似。
是传达室的老头。
他背对着他们,拐杖却像长了眼睛,往苏瑶的方向倾斜。“跑什么呀,”老头的声音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值日生的活儿还没干完呢。”
拐杖突然往旁边一指,苏瑶顺着那方向看去,楼梯扶手上缠着圈黑发,正慢慢往下爬,末梢沾着的血珠滴在台阶上,晕开个个小小的“6”。
“走这边!”林薇突然拽着她们拐进旁边的消防通道,门被拉开时发出“吱呀”的惨叫,像是生了锈的关节,“我昨天发现的,这里通一楼!”
消防通道里没有灯,只有应急指示灯的绿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被绞刑架吊起来的人。苏瑶扶着墙壁往下走,指尖触到墙面上凹凸不平的纹路——是用指甲刻的,密密麻麻全是数字,从“1”开始,一路往下排。
“17……18……19……”孟晓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数着墙上的数字,“到307门口,正好是56。”
苏瑶的后背泛起一层冷汗。她想起许彤学生证里的纸条,想起值日生对“56”的执念——这栋楼的墙,一直在数着什么。
下到三楼平台时,绿光突然熄灭了。黑暗中,苏瑶听见“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掰手指。她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晃过墙面的瞬间,三个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墙上的数字到“56”就断了,后面是片密密麻麻的指甲印,深得几乎要把砖块抠穿,边缘渗着暗红色的粉末,像血干了的痂。而那些指甲印的尽头,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许彤。
“她数到自己了。”林薇的声音发飘,她指着名字旁边的一道刻痕,形状像把拖把,“然后……就轮到下一个。”
手电筒的光突然开始闪烁,电量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苏瑶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着,脖子被拉得很长,像要从影子里钻出来。
“快跑!”她拽着两人继续往下冲,台阶在脚下发出“咚咚”的响,像有人在楼下往上数,“1……2……3……”
数到“10”的时候,孟晓突然尖叫一声,摔倒在台阶上。苏瑶回头时,手电筒的光正好照在她的脚踝上——那里缠着圈黑发,正往肉里勒,皮肤已经被勒出深紫色的印子,像串收紧的数字。
“是她的头发!”林薇想去拽,却被苏瑶一把拉住。刚才在图书馆的教训还在眼前,那头发沾不得。
苏瑶摸出陈宇塞给她的小刀——早上他说“防身用”时,眼神凝重得像块铁。她用刀背压住黑发,猛地往下割,刀刃碰到头发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响声,像在割烧红的铁丝。
黑发断成两截,掉在地上的部分突然蜷缩起来,变成个“6”的形状,然后迅速变黑,化成一滩脓水。孟晓的脚踝上留下圈血痕,印着排细密的牙印。
“她在咬我……”孟晓哭着说,“刚才我数到‘56’的时候,好像有人在我耳边吹气……”
手电筒彻底熄灭了。黑暗中,墙面上的数字突然亮起微弱的红光,从“1”开始,一个个往上跳,像老式计算器的显示屏。
“51……52……53……”
数数声越来越近,像是贴在耳边,气流感同身受。苏瑶拽着两人连滚带爬地往下冲,数到“56”的瞬间,终于冲出了消防通道,撞进一楼的走廊。
走廊里亮着灯,白得刺眼。苏瑶扶着墙喘气,看见墙上贴着张泛黄的海报,是育英中学的建校纪念,照片里的教学楼崭新挺拔,门口站着群穿着中山装的人,为首的那个老头,眉眼竟和传达室的老头有七分像。
海报下方用红笔写着行小字:“民国三十六年建校,地基取自乱葬岗第56号坟茔。”
“56号坟……”林薇的声音发颤,“所以才要选56号当祭品?”
苏瑶的目光落在海报里那群人的脚下,他们踩着块黑色的石碑,碑上刻着的字被人群挡住,只露出最后两个:“许氏”。
许彤的许?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笃,笃,笃,和传达室老头的节奏一模一样。苏瑶拽着两人往医务室跑,那里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有锁的房间。
医务室的门没锁,一推就开。里面弥漫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药柜上的玻璃瓶里泡着些人体器官,标签已经泛黄,其中一个瓶子上写着“手指,2022.9.13”——正是许彤失踪的那天。
“锁门!”苏瑶喊道,转身去看窗户。这里是一楼,窗户对着操场,只要跳出去就能跑到校门口。
林薇刚锁上门,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苏瑶回头时,看见门后的挂钩上挂着件校服,后背印着“56”,衣兜里露出半截学生证,照片上的女生正是许彤。
校服的袖子突然动了,像有只无形的手伸出来,指着药柜最下层的抽屉。
“她想让我们看什么?”孟晓躲在苏瑶身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苏瑶深吸一口气,拉开那个抽屉。里面没有药,只有个黑色的本子,封面上写着“值日记录”。翻开第一页,是许彤的字迹:
“9月10日,拖把池里的指甲变多了,有片粉色的,像林晓的。”
林晓?苏瑶看向林薇,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把右手藏到身后。
“9月11日,张主任让我凌晨五点去打扫,说这是‘传统’。他的袖口沾着血,和拖把上的一样。”
“9月12日,我在307宿舍的床板下找到这个本子,原来以前的56号都死了。周晚说她见过鬼,其实她就是上一个56号。”
苏瑶猛地想起周晚后颈的淤痕,想起她最后变成黑洞的眼睛——原来她不是被附身,她早就成了“她们”的一员。
“9月13日,水房的门自己开了,拖把在池子里漂着,上面缠着我的头发。我看见池底有个学号牌,是……”
后面的字被血糊住了,只能看清最后几个字:“墙在数我,轮到……”
“轮到你了。”门外传来传达室老头的声音,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建校那天就定下的规矩,56号坟上的祭品,每年都要换新鲜的。”
门锁突然开始转动,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撬着。苏瑶看见门缝里渗进来的红光,和消防通道里的数字一样,正慢慢往上爬。
“跳窗户!”她拽着林薇和孟晓往窗边跑,手指刚碰到窗框,就听见林薇突然喊了一声:“等等!”
林薇的右手从身后伸出来,掌心贴着片粉色的指甲,边缘还带着血肉。“许彤日记里的林晓……就是我。”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甚至带着点诡异的笑,“我也是转校生,去年9月来的,被分到56号。”
苏瑶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她想起林薇胳膊上的淡褐色印记,想起她总能在关键时刻找到“生路”——原来她早就经历过这一切。
“我逃掉了,”林薇举起那片指甲,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把指甲扔进拖把池,她就会以为我死了。周晚也是这么活下来的,只是她没撑住,被同化了。”
门锁“咔哒”一声断了,门被推开条缝,拐杖的金属头伸进来,在地面上敲出“56”的节奏。
“现在轮到你选了,苏瑶。”林薇把指甲塞进她手里,触感冰凉滑腻,“要么把你的指甲扔进去,要么……让她把你的学号刻在墙上。”
孟晓突然扑向林薇,尖叫着:“你骗她!许彤的日记里写了,扔指甲的人会变成新的值日生!”
两人扭打在一起,撞翻了药柜,玻璃瓶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泡着手指的福尔马林液体流出来,在地上汇成个“6”。
苏瑶攥着那片指甲,指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她看向窗外,操场边的梧桐树影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陈宇,他正朝这边挥手,手里举着本泛黄的书,像是校史。
“快跳!”陈宇的声音隔着玻璃传进来,模糊不清,“我找到破解的方法了!”
门被彻底撞开了。传达室老头站在门口,中山装的扣子崩开了两颗,露出里面的皮肤,上面用红笔写满了“56”。他的脸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没有皮肤的肌肉,和值日生一模一样。
“别选了,”老头的声音像砂纸磨过,“56号,从来没有选择。”
他举起拐杖,杖头的金属球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牙齿,像个小型的捕兽夹。
苏瑶猛地将那片指甲塞进林薇手里,拽着孟晓往窗户冲。跳出窗外的瞬间,她听见医务室里传来林薇的尖叫,和指甲刮擦墙壁的声音,清脆得像在数:
“56……57……58……”
落在操场的草地上时,苏瑶的膝盖被碎石划破,血珠滴在草叶上,瞬间被吸了进去,草叶竟泛起诡异的红色。陈宇跑过来拽起她,手里的校史在风里哗哗作响,某一页用红笔圈着段话:
“建校时取56号坟之土奠基,坟主许氏,卒年17,忌日9月13。需每年以同名者之血祭之,否则……”
后面的字被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纸边,像被牙齿咬过。
“许彤和她同名,”陈宇的声音发沉,拉着她往校门口跑,“你也一样,苏瑶,你的名字在老校史里,和坟主的名字只差一个偏旁。”
苏瑶的脚步猛地顿住。她想起自己的名字,苏瑶的“瑶”,许氏的“氏”——去掉偏旁,都是“姚”。
传达室老头的拐杖声从身后传来,越来越近,混着值日生的拖地声,咔啦,笃,咔啦,笃,像在合唱一首死亡的歌谣。
校门口的铁门不知何时关上了,锈迹斑斑的栏杆上缠着圈黑发,正慢慢收紧,把“育英中学”四个字勒得变形,像个正在被掐死的人。
苏瑶摸了摸口袋,那把小刀还在。她看向陈宇,他的校徽在阳光下闪着光,上面的名字清晰可见——陈宇。
“校史里,有没有陈姓的人?”她问,声音突然变得平静。
陈宇的脸色瞬间白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旧钱包,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人,和传达室老头有三分像。
“他是我爷爷,”陈宇的声音发颤,“建校时的校工,负责……看守祭品。”
铁门后的阴影里,传达室老头的身影越来越近,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和照片里年轻人手里的锤子声,渐渐重合在一起。
苏瑶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个淡红色的“6”正在变深,像要渗出血来。她突然明白,这所学校里,从来没有旁观者,只有祭品,和……看守祭品的人。
墙上的数数声,已经数到了“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