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像头困兽的獠牙，死死咬着地面。苏瑶盯着栏杆上收紧的黑发，那些发丝正慢慢渗出血珠，在锈迹上晕开，像给铁门上了道红漆。
“我爷爷说过，这门只有用‘守墓人’的血才能打开。”陈宇的声音发颤，他从校史册里抽出张泛黄的剪报，上面印着张黑白照片——传达室老头年轻时的样子，手里举着把铁锹，站在块墓碑前，碑上的字依稀可见：“许姚之墓”。
“许姚？”苏瑶的心脏猛地一缩，“和我名字里的‘瑶’，只差个偏旁？”
“不止。”陈宇指着剪报角落的小字，“建校档案里写着，坟主许姚，生前是这一带的孤女，17岁时被埋在这里。而你转学档案上的曾用名，是苏姚。”
苏瑶的指尖冰凉。她确实改过名字，小时候奶奶说“姚”字晦气，硬让爸妈加了个“王”旁。原来从改名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那个“只差一点”的替身。
身后的拐杖声和拖地声越来越近，像两条追来的蛇。苏瑶瞥见操场边的公告栏，那张新贴的值日生名单正在变形，“苏瑶”两个字被血糊住，慢慢渗出“许姚”的轮廓。
“往旧图书馆跑！”陈宇突然拽着她转身，“那里有我爷爷藏的东西，他说关键时刻能救命。”
两人往图书馆方向冲，草地里的石子硌得脚生疼。苏瑶回头时，看见传达室老头的身影已经到了操场中央，他的拐杖在地上拖出道红痕，像条跟踪的舌头。而更远处的教学楼门口，那个穿着56号校服的值日生正站着，拖把上的骨头渣在阳光下闪着白，像串倒吊的牙齿。
“她为什么不追？”苏瑶喘着气问。
“她离不开东楼，”陈宇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被同化的56号，都被锁在自己失踪的地方。许彤在水房，周晚在307，林薇……现在大概困在医务室了。”
苏瑶突然想起林薇最后塞给她的那片粉色指甲，此刻正硌在口袋里，像块烧红的烙铁。
冲进旧图书馆时，陈宇直接拽着她往档案室跑。上次躲人的铁架后，不知何时多了个松动的地板砖，他撬开砖，从里面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和装许彤学生证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我爷爷临终前藏的。”陈宇的手在抖，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哒”的轻响，“他守了一辈子秘密，最后疯了，说看见许姚的鬼魂在图书馆里翻书。”
铁盒里没有别的，只有本线装的旧日记，封面上写着“陈守义”——是陈宇爷爷的名字。翻开第一页，字迹潦草得像鸡爪刨过：
“民国三十六年，挖地基时挖出那具女尸，穿着红嫁衣，指甲长得能挠穿墙。校长说这是吉兆，让我把她埋回56号坑，还说以后每年要找个和她同名的女娃……”
“1950年，第一个祭品来了，叫姚姚，被锁在旧图书馆的西书架后。我听见她哭了三天，最后没声了。书架上多了本没封面的书，写满了‘冷’。”
苏瑶的目光猛地扫向档案室西边的书架。那里的书果然都没有封面，书脊上用红笔写着年份，从1950到2022，整整七十三本。
“2022年9月13日，许彤不见了。水房的拖把池里漂着她的头发，像水草。校长的孙子张威来找我，说要把这事儿压下去，还说下一个祭品已经选好了，叫苏瑶……”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沾着块暗红色的污渍，边缘有牙印，像被人临死前咬过。
“张主任是校长的孙子？”苏瑶的声音发颤，“他一直在骗我们，根本没有什么祭祀场，是他们陈家和张家，世代在维持这个血腥的规矩！”
陈宇的脸白得像纸，他突然指着西书架最上层：“你看那本书！”
最上层的书脊上写着“2023”，正是今年。书的封面不知何时长了出来，是块暗红色的皮子，摸上去像人的皮肤，上面用金色的字写着“苏瑶”。
“它在等你。”陈宇的声音带着绝望，“我爷爷说，每个祭品的名字都会出现在这里，等书的最后一页写满了，人就会消失。”
苏瑶伸手去够那本书，指尖刚碰到封面，书突然自己翻开了。第一页是片空白，只有右上角用红笔写着“56”，和她课桌上的学号一模一样。
“别碰！”陈宇想把她拉开，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撞在铁架上，发出“哐当”的巨响。
书架开始震动，西边的书一本本往下掉，书页翻开时露出里面的内容——不是字，是密密麻麻的指甲印，和消防通道墙上的一模一样。
“冷……好冷……”
个女人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带着哭腔，像寒风刮过窗缝。苏瑶看见书架的缝隙里伸出只手，指甲又黑又长，正往她的方向抓。
是许姚的鬼魂！
“把书给她！”陈宇挣扎着爬起来，额角磕出的血滴在地上，“我爷爷说她要的不是人，是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苏瑶攥着那本写着自己名字的书，指尖被封面的皮子粘住，像被吸住的血。她想起日记里写的“穿着红嫁衣”，想起许彤学生证里的血字，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要祭品，”苏瑶的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她是想让人知道她是谁！”
她猛地将书往书架后扔去，同时大喊：“你叫许姚！17岁！埋在56号坑！”
书架后的哭声突然停了。那本“2023”的书在空中炸开，变成无数只红色的蝴蝶，绕着书架飞了三圈，然后纷纷撞向墙壁，在砖缝里开出暗红色的花。
西边的书架开始移动，露出后面的墙。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从1950年的“姚姚”到2022年的“许彤”，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个小小的红嫁衣图案。而在最下面，空着一行，旁边的年份是“2023”。
“她在等有人念出她的名字。”苏瑶的眼眶发热，“被埋在地下这么多年，连名字都被人改来改去，她只是想被记住。”
传达室老头的拐杖声突然在图书馆门口响起。陈宇挡在苏瑶身前，声音发哑：“爷爷，别再错下去了。”
老头站在门口，脸上的皮肤已经掉光了，露出和值日生一样的血肉。他的拐杖指向墙上的名字，声音像从地底传来：“规矩不能破……破了，这楼会塌的。”
“什么规矩？”苏瑶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他黑洞洞的眼睛，“是你们为了保住学校，每年害死一个女孩的规矩吗？许姚的尸体早就烂了，缠着我们的，是你们世世代代的愧疚！”
老头的身体猛地一震，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墙上的名字，突然发出像哭又像笑的声音：“是啊……是愧疚……她总在我梦里哭，说冷……”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消失前，他指着图书馆的破窗：“门开了……快走吧……”
苏瑶和陈宇冲出图书馆时，天边的夕阳正把操场染成一片血红。校门口的铁门果然开了，栏杆上的黑发已经变成灰，被风吹散了。
教学楼里传来拖把头落地的声音，很轻，像声叹息。苏瑶抬头看向东楼三楼，307宿舍的窗口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窗帘，像只挥别的手。
“我们真的逃出来了吗？”陈宇的声音还有点抖。
苏瑶摸了摸口袋，那片粉色的指甲已经不见了。她看向旧图书馆的方向，西书架后的墙面上，2023年的那行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红嫁衣图案，旁边没有名字。
“不知道。”苏瑶的声音很轻，“但至少，她不用再数着墙等了。”
离开育英中学时，苏瑶最后看了眼那栋古老的教学楼。墙皮剥落的地方，暗红色的砖在夕阳下闪着光，像无数双闭上的眼睛。
陈宇把那本校史册扔进了垃圾桶，封面在风中翻开，露出被撕掉的那页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当最后一个记得她名字的人离开，血校的诅咒就会解除。”
走出很远后，苏瑶回头望了一眼。育英中学的轮廓在暮色里越来越模糊，只有旧图书馆三楼的破窗，还亮着点微弱的光，像支燃尽的蜡烛。
她不知道，在她们离开后，西书架后的墙上，2023年的空白处，慢慢浮现出三个字：
陈守义。
是那个守了一辈子秘密的老人，用自己最后的存在，替她填了那个空。
而东楼水房的拖把池里，最后一片指甲浮出水面，慢慢化成了灰。池底的学号牌上，“56”两个字正在褪色，露出下面被覆盖的数字：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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