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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敬靖王

京门共戟

永定三年,三月。

京城的风刚褪了凛冽,却还带着料峭寒意。南薰门外的官道上,一队玄甲骑兵正碾着残雪归来,马蹄踏碎了晨光,也踏碎了京中近半年来的平静。

为首那骑尤为惹眼。

马上人身着玄色劲装,外罩一件磨损边角的银甲,甲叶上还沾着未拭净的暗红血渍,混着北疆特有的砂粒,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她未戴头盔,乌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风刮得贴在颊边,衬得那张脸轮廓分明——不是寻常女子的柔婉,而是带着刀削斧凿般的利落。

尤其是一双眼,瞳色比常人略深,看人时总像在丈量距离,带着沙场磨砺出的锐光,扫过之处,连城门卫兵都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是昭武将军!凌将军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城门口瞬间掀起一阵骚动。百姓们从两侧商铺里探出头,望着那队风尘仆仆的骑兵,眼神里有敬畏,有好奇,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毕竟,这是大靖朝三百年来,第一位以女子之身封“昭武将军”的人。凌惊雁,镇国大将军凌策的独女,十五岁替兄出征,在北疆守了五年,硬生生凭着一场“雁门关破阵斩将”的硬仗,让草原蛮族闻风丧胆,也让京中那些非议“女子不能掌兵”的声音,暂时噎了回去。

凌惊雁勒住马缰,玄色的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她眼前散开。她抬眼望了望熟悉的城门楼,城砖上的斑驳比五年前更重了些,城楼上飘扬的明黄龙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将军,先回府还是先入宫?”副将赵武策在她身侧低声问道,他是凌家旧部,看着凌惊雁长大,语气里带着关切,“您一路没歇,陛下那边……”

“先去禁军大营。”凌惊雁的声音清冽,带着点沙砾感,是常年在风沙里喊杀留下的痕迹,“点验完带回的亲兵,安置好阵亡将士的灵柩,再入宫不迟。”

赵武策应了声“是”,心里却暗叹——这位小将军,永远把军务摆在最前头。

骑兵队穿过朱雀大街,沿街的喧嚣渐渐被甩在身后。禁军大营在皇城西侧,营门处的卫兵见了凌惊雁的旗号,立刻肃立行礼。她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将缰绳丢给亲卫,径直往里走。

校场上,禁军正在操练,呐喊声此起彼伏。凌惊雁站在演武台边,目光扫过队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步伐虚浮,出拳无力,这就是京畿禁军的水准?”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水,瞬间让喧闹的校场静了下来。

禁军统领张威连忙跑过来,脸上堆着笑:“将军刚回,怕是还不了解,京中不比北疆,日子太平,弟兄们……”

“太平?”凌惊雁打断他,眼神扫过他腰间那柄装饰繁复的佩剑,“匈奴未灭,吐蕃窥边,你告诉我太平?张统领,你这剑上的玉饰,比我斩将的刀刃还亮,是天天拿绸缎擦的?”

张威脸上的笑僵住了,周围的禁军士兵也个个垂头,不敢吭声。谁都知道这位昭武将军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最见不得花架子。

凌惊雁没再理他,径直走到一名士兵面前,抽出他腰间的长枪。枪杆入手,她便皱了眉:“枪头未开刃,枪杆是新伐的软木——这是用来演戏的,还是用来杀人的?”

她手腕一转,长枪在她手中如同活过来一般,挽出一个密不透风的枪花,随即猛地刺向旁边的靶心。只听“嗤”的一声,枪尖竟直接穿透了三寸厚的木板,深深钉入后面的土墙。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凌惊雁收枪而立,目光扫过众人:“北疆的蛮子,不会因为你们是京畿禁军就手下留情。从今日起,所有军械重新校验,操练强度加倍。谁要是敢糊弄,别怪我凌惊雁的枪不认人!”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凌将军刚回,就给禁军上了这么生动的一课,倒是比兵部那些老夫子的训话有用多了。”

凌惊雁猛地转身。

只见演武台的台阶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外罩一件玄色披风,领口袖边绣着暗金线的云纹,一看便知身份尊贵。身形修长,斜倚在栏杆上,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折扇,姿态慵懒随性。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肤色是常年不见烈日的白皙,眉眼生得极俊,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然的笑意,鼻梁高挺,唇色偏淡,此刻正微微弯着,目光落在凌惊雁身上,直白得近乎放肆。

是靖王,萧彻。

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封号靖王,虽无实权,却极受宠信。京中传言,这位王爷不涉朝政,只爱风花雪月,府里养着几支乐班,藏着无数孤本,是个典型的闲散王爷。

但凌惊雁在北疆时,曾看过密报——这位闲散王爷,似乎掌管着一个名为“影阁”的密探组织,京中乃至天下的风吹草动,少有能瞒过他的。

她握着枪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王爷。”

没有多余的称呼,没有谄媚的姿态,就像在跟一个普通同僚打招呼。

萧彻似乎对她的冷淡并不在意,反而从台阶上走下来。他走得很慢,锦袍下摆扫过地上的尘土,却不见半点污渍。走到凌惊雁面前时,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长枪上,又缓缓移到她脸上。

“五年不见,凌将军倒是比传闻中更……利落。”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玉石相击,“方才那枪,力道十足,就是收势时,手腕似乎晃了一下——是旧伤?”

凌惊雁心头一凛。

她左手手腕处,确实有一道旧伤,是三年前在雁门关被流矢擦伤的,虽不影响发力,却会在用力过猛时微微发麻。这事,除了身边几个亲卫,无人知晓。

他怎么会知道?

她抬眼看向萧彻,眼神锐利如刀:“王爷关心属下的伤势,不如关心一下禁军的操练。若是战时,这等水准,怕是护不住皇城。”

萧彻笑了,他往前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比凌惊雁高出大半个头,微微垂眼时,温热的气息能拂过她的额角。

“本王自然关心皇城安危。”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戏谑,又带着点别的什么,“所以,陛下刚下了旨意——从今日起,京畿防务,由你我二人共掌。”

凌惊雁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眸子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闲散,没有玩笑,只有深不见底的探究,以及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味。

她忽然明白了。

这位靖王,不是来闲逛的,也不是来看她笑话的。他是来结盟的,或者说,是来试探她的。

她握紧的枪缓缓松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是属于沙场胜者的自信与锋芒。

“共掌防务?”她看着萧彻,一字一句道,“也好。但愿王爷不是只会站在旁边看的。”

萧彻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手,极自然地拂去她肩上的一点沙尘,指尖触到她的衣料时,微微顿了顿。

“是不是只会看,”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又迅速移开,语气带着蛊惑,“凌将军往后日日看着,不就知道了?”

风从校场尽头吹过来,卷起凌惊雁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萧彻的披风。远处的操练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喊杀声震天,却盖不住两人之间无声的交锋。

一个是从北疆归来的铁血女将,一个是深居京城的神秘王爷。

当金戈铁马遇上权谋算计,当锋芒毕露遇上步步为营,这场看似意外的重逢,注定要搅动京城的风云。

而凌惊雁看着萧彻那双含笑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京城的日子,或许不会像她想的那么无聊。

禁军统领张威缩在演武台柱子后,额角沁出冷汗。方才凌惊雁训话时他还心存怨怼,想着不过是个靠父辈荫庇、在北疆侥幸立功的女流,怎配指摘京畿禁军?可那枪穿透靶心的力道,还有靖王萧彻那句“共掌防务”,像两记重锤砸得他头晕目眩。

他偷眼瞧着场中二人。凌惊雁立得笔直,银甲上的血渍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那双锐眼半分没给靖王留余地;萧彻却始终笑意盈盈,指尖捻着折扇轻敲掌心,不知在盘算什么。张威忽然想起上月影阁递来的密函,说北疆有批军械暗中流入京郊,当时只当是捕风捉影,此刻再看凌将军紧抿的唇线,后背竟沁出一层冷汗。

演武台另一侧,副将赵武策正低声吩咐亲兵:“把阵亡将士的灵柩清点好,棺木都用柏木,棺内铺三层棉絮。另外,去库房取二十匹素绸,给各家眷送去。”他眼角余光瞥见靖王身边的暗卫朝西北角使了个眼色,那里正是禁军存放军械的密库方向。赵武策不动声色地将亲卫往西侧引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告诉后厨,多炖些驱寒的姜汤,将军胃不好,去把她常用的那只银壶找出来温着。”

风卷着操练声掠过校场,凌惊雁忽然转头看向赵武策,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随即颔首。那是只有他们这些从北疆同生共死过来的人才能看懂的信号——戒备,且信。

萧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折扇“咔哒”一声合拢,漫不经心地笑道:“凌将军刚回,怕是还没尝过京中那家‘醉春风’的酱肘子?听说赵副将最懂那里的门道。”

赵武策心头一紧,面上却赔笑:“王爷说笑了,军务在身,不敢贪嘴。”他清楚记得,三年前雁门关突围时,正是靠着他扮成送酱肘子的商贩,才混进蛮族营地摸清了布防。这等军机,靖王竟也知晓?

凌惊雁抬手将长枪掷还那名士兵,枪杆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军务要紧。”她淡淡道,转身走向灵柩停放处,玄色劲装的背影在日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王爷若有空,不如同去看看阵亡的弟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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