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的雪比京都更烈。
谢危踩着没膝的雪粒,玄色大氅上结满冰碴。他望着前方雪雾里若隐若现的冰洞,喉间泛起腥甜——因果镜在袖中发烫,提示【相柳当前状态:妖力衰竭90%,生命体征濒危】。
冰洞口结着蛛网般的冰棱,他抬手劈开,寒气裹着血腥味涌出来。
洞内铺着半融化的雪,相柳蜷缩在冰床上,九条狐尾的残根从后颈钻出,每根都裹着渗血的纱布。他听见动静,缓缓抬头,眼尾的金纹淡得几乎看不见,苍白的脸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药渍。
“谁?”他的声音哑得像碎瓷。
谢危踏进去,靴底碾碎地上的冰晶。相柳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这双含着疯劲的眼睛,三百年前雪洞里,那个抱着他说“阿昭不冷”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他面前。
“谢居安。”相柳扯了扯嘴角,“你来瞧我笑话?”
谢危没接话。他走到冰床边,看见相柳手腕上缠着他当年送的银链——链子断了半截,接口处还沾着血。
“谁干的?”他的指尖抚过断链,声音冷得像冰锥。
相柳别过脸:“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谢危突然笑了,笑声里浸着疯癫,“三百年前,你被猎人围猎时,是谁用这链子把你从狼嘴里抢出来的?两年前,你在极北冰原发疯砸了妖宫,是谁替你受的天雷劫?”
他的手指掐住相柳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现在你告诉我,与我无关?”
相柳的睫毛颤了颤。他望着谢危眼底的红,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小阿昭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说“痛就咬我”。
“你总说要护着我。”相柳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你护得住吗?你护着阿昭的时候,我被雷劈得半死;你护着阿昭的时候,我在冰原上啃雪充饥……”
谢危的手指松开。他望着相柳眼底的绝望,突然想起苏妄言在庆国诗会上说的话——“因果不是枷锁,是选择”。
“阿昭呢?”相柳突然问,“她是不是又要替你挡刀了?”
谢危的身体僵住。
“她昨日去了京都。”相柳扯了扯嘴角,“替范闲挡了太子的刺杀。”
谢危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因果镜里闪过的画面——苏妄言替范闲挡下刺客的刀,鲜血溅在她素色襦裙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她……”
“她没事。”相柳打断他,“范闲抱着她哭了,说‘姑娘,你莫要再为我冒险’。”他的指尖摩挲着腕间断链,“你看,她心里装的是天下人,是范闲,是你……”
“闭嘴!”谢危突然吼道。他扯下自己的大氅,裹住相柳单薄的身子,“她只是……只是还没看清自己的心!”
相柳望着他发抖的指尖,突然笑了:“谢居安,你可知阿昭是谁?”
谢危的呼吸一滞。
“她是因果之神。”相柳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三百年前,她为了斩断天道因果,自封记忆入轮回。你以为你护着她?你不过是在护着她的劫。”
谢危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想起九阙阁里那尊青铜因果镜,想起苏妄言翻开《因果经》时眼底的清明——原来他守了两世的“劫”,竟是她命中注定的命数。
“那我呢?”他的声音哑得像耳语,“我守了她三百年,替她挡雷劫,替她受天谴……算什么?”
相柳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这是三百年来,他第一次主动触碰谢危。
“你是她的‘守劫人’。”相柳说,“是她轮回里最亮的星子。”
洞外突然传来雪崩的轰鸣。
谢危猛地转身,看见冰洞口的雪雾里,苏妄言正扶着树干走来。她的素色襦裙沾着雪,发间斜插的青玉簪在雪光里泛着暖光——那是范闲送的。
“阿昭!”谢危冲过去,接住她摇晃的身子。他闻到她身上有范闲的气息,有血的味道,还有……他熟悉的沉水香。
“你怎么来了?”他低头看她,喉结动了动,“范闲呢?”
“他在九阙阁。”苏妄言抬头,望着他身后的相柳,“相柳他……”
“我没事。”相柳裹紧谢危的大氅,“谢居安替我疗了伤。”
苏妄言的目光扫过两人交叠的影子,突然笑了。她想起因果镜里的提示:【天道反噬预警,需因果之神归位】。
“谢危。”她伸手抚过他的眉峰,“你眉心的红痕,是天道劫数。”
谢危的身体一僵。
“三百年前,你为我挡雷劫时,天道在你眉心种了劫印。”苏妄言的指尖抵住他的眉心,“每护我一次,劫印便深一分。如今……”
“如今怎样?”谢危的声音发颤。
“如今它要吞噬你了。”苏妄言轻声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放下我。”苏妄言望着他,“放我走,去过我该过的人生。”
谢危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小阿昭也是这样,踮着脚替他擦脸上的血,说“先生,我不想你死”。
“我不放。”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我放你走,谁来替我挡天劫?谁来……”他低头吻住她的唇,“谁来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相柳望着相拥的两人,突然起身。他摸了摸后颈的狐尾残根,轻声道:“我去京都。”
苏妄言抬头:“做什么?”
“替你挡太子的刀。”相柳笑了笑,“毕竟……”他的目光扫过谢危,“阿昭说过,她不想你死。”
苏妄言想拦,却被谢危攥住手腕。他的眼神疯得像团火:“你敢?”
“谢居安。”相柳转身,“你护了她三百年,该累了。”他望着苏妄言,“阿昭,我替你去。”
雪地里,三个人的影子交叠成一片。
苏妄言望着相柳的背影,突然想起因果镜里的提示:【检测到天道使者降临,倒计时:三个时辰】。
她低头看向谢危,他的吻还落在她唇角,烫得惊人。
“阿昭。”谢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跟我回九阙阁。”
“去见师父?”
“去见……”他的指尖抚过她腕间的古玉,“见我们的命。”
苏妄言笑了。她想起叶轻眉说的“因果是选择”,想起相柳说的“你是她的劫”,想起范闲说的“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跳”。
原来,所有的因果,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踮起脚,回吻谢危的唇角:“好。”
雪还在下。
因果镜在九阙阁的青铜座上发出嗡鸣,镜面映出四个世界的画面——庆国的诗会、极北的雪渊、京都的雨夜、还有……
一个穿月白裙的小姑娘,正踮着脚替穿玄色大氅的男人系披风。
“先生。”她仰头笑,“我想选自己的路。”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好。”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