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季的图书馆像被拧开的沙丁鱼罐头,连过道里都挤满了临时搬来的塑料凳。空调外机在窗台上嗡嗡作响,把冷气灌进闷热的空气里,混合着旧书页的油墨味和周围人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罩着每个埋头苦读的人。
苏沐怀里抱着三册《量子力学》习题集,书脊磨得发亮,边角卷着毛边。他踮着脚在书架间穿来穿去,目光扫过一排排几乎贴在一起的后脑勺,额角渗出的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转了三圈,终于在最里面靠窗的角落瞥见个空位,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空着的木椅上投下几道光斑——而空位旁边坐着的,是凌辰。
男生穿着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规规矩矩地放在椅背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他面前摊着本厚重的专业书,封面上的公式复杂得像团乱麻,手指间夹着支黑色水笔,偶尔在草稿纸上写几个字,笔尖落在纸上的力度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
苏沐站在原地犹豫了两秒。上周在系里的讲座上见过这人,作为保研代表发言时,声音冷得像结了层冰,连嘴角都没动过一下。可眼下实在找不到别的位置,他咬了咬下唇,还是抱着书走了过去。
塑料书皮蹭过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凌辰闻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扫了他一眼,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那目光没停留超过半秒,又落回书页上,仿佛只是确认了下闯入视线的障碍物。
苏沐松了口气,悄悄拉开椅子坐下,尽量不发出动静。他把习题册摊开,指尖按在微凉的纸面上,刚解两道题,笔尖就顿住了。第三道题的题干长得像篇短文,最后那个附加条件明显超纲了,他盯着题目里的波函数表达式,眉头拧成个疙瘩,下意识地把笔杆往嘴角送,塑料笔帽在唇上磨来磨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突然飘来一句低沉的话,像冰粒落进温水里:“用变分法试试。”
苏沐吓了一跳,笔差点从手里滑出去。他猛地转头,凌辰却已经重新低下头,侧脸的线条冷硬得像用刀刻出来的,只有阳光落在他耳尖时,能看到一层极淡的绒毛。刚才那句话轻得像幻觉,仿佛只是空调风带来的杂音。
苏沐半信半疑地转回头,手指在草稿纸上画下变分原理的公式。笔尖在纸上沙沙地走,推导过程比想象中顺畅,等最后一个等号落下时,他盯着结果愣了愣——居然真的解出来了。
惊讶过后,一丝不服气悄悄冒了上来。这人明明一直盯着自己的书,怎么会知道自己卡在这道题上?苏沐眼珠转了转,故意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能闻到凌辰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像晒过太阳的床单。
“学长,”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刻意的戏谑,尾音轻轻往上挑,“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做题?”
凌辰翻书的动作猛地顿住,指腹捏着书页的边缘,骨节微微泛白。几秒钟后,他才继续翻动书页,只是速度慢了些,耳尖在暖黄的灯光下悄悄漫开一层极淡的粉色,像被染上了晚霞的边。
“专心做题。”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沐看着那抹转瞬即逝的粉色,突然觉得这冰山学长有点意思。他勾了勾唇角,没再说话,心里却像被丢进颗小石子,荡开圈圈涟漪——原来这人不是真的冷得像块石头,逗一逗,还是会有反应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沐做题时总忍不住用余光瞟向旁边。凌辰依旧保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只是偶尔会停顿片刻,手指在书页上轻轻点两下。
直到闭馆的铃声响起,苏沐才收拾起东西。他把习题册往包里塞时,一张浅灰色的便签纸掉了出来。弯腰捡起时,上面清瘦有力的字迹撞进眼里——是刚才那道超纲题的另一种解法,步骤比他用的变分法简洁了一半,最后还标了个小小的提示:“边界条件可以简化”。
这字迹和系里公告栏上凌辰的签名一模一样。
苏沐捏着那张便签纸,走到图书馆门口时,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过来。他对着路灯的光看了很久,纸上的字迹在灯光下清晰分明,像带着点温度。
“噗嗤”一声,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把便签纸小心翼翼地夹回习题册里。
看来,这个冷冰冰的学长,比他想象中要温柔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