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前的最后一个实验周，寒气像浸透了骨髓的，连实验室里恒温设备也挡不住窗外渗进来的凉意。苏沐和凌辰被分到了一组，负责低温超导材料在不同磁场强度下的电阻变化实验。这项目繁琐得像在蛛网上拆丝线，每一组数据都得反复校验，连续三天，两人几乎是泡在了实验室里。
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已经滑过十一点，荧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贴满公式的白板上。苏沐盯着显示屏上那条跳动的绿色曲线，眼皮像坠了铅块，忍不住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让视线模糊了一瞬。他揉了揉眼睛，指尖触到微凉的皮肤，才发现自己连打哈欠的力气都快透支了。
实验台另一侧的凌辰还在记录数据，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坐姿笔挺，即使熬了几个通宵，白大褂也依旧平整，只是镜片后的眼睛里蒙了层淡淡的红血丝。
“我去煮点咖啡。”苏沐撑着桌子站起来，腿麻得差点踉跄。实验室的地板是磨得发亮的水磨石，他转身时没注意脚边的电线，肩膀猛地撞到了凌辰的转椅。椅子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桌角的笔记本电脑应声滑落——“啪”的一声闷响，黑色外壳磕在地上，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像暗夜里突然睁开的眼睛。
苏沐的心脏骤然缩紧，慌忙蹲下去捡。就在他手指触到冰凉外壳的瞬间，目光扫过屏幕，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
屏幕中央是一个加密文件夹，文件名只有两个字母：“SM”。而文件夹下方的预览图栏里，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全是他的照片。
有他上个月在全市大学生田径锦标赛上冲线的样子，阳光把他的发梢染成金色，嘴角还挂着未褪的笑意；有他两周前在图书馆三楼靠窗位置皱着眉做题的侧脸，午后的光透过玻璃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甚至还有他第一次跟着凌辰做实验时，被对方指出操作错误后气鼓鼓地瞪眼睛的表情，那时他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连帽衫。
照片的角度都刁钻又隐蔽，显然是偷拍的。有的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放大拍摄，边缘带着点模糊的颗粒感；有的却近得仿佛就在他身边，连他低头时脖颈上凸起的一小块骨头都清晰可见。
苏沐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脑子里像有无数根线缠在了一起，乱得理不出头绪。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发疼。
与此同时，凌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探身，手指快得像闪电一样合上了电脑屏幕，“啪”的一声轻响，把那些照片连同苏沐的目光一起锁进了黑暗里。他的动作太急，手肘撞到了桌角，却像是毫无知觉，呼吸瞬间乱了节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连带着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他慌乱地移开视线，镜片后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会儿扫过凌乱的实验台，一会儿落在地面的瓷砖缝上，唯独不敢与苏沐对视。平日里总是抿成一条直线、透着几分疏离的嘴唇，此刻微微张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无形的东西堵住了。
“学、学长……”苏沐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他举着电脑，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些……”
“抱歉。”凌辰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带着一种苏沐从未听过的慌乱和无措，“我……”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再也说不下去。
苏沐看着他这副样子——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白大褂的下摆，连平日里最在意的仪表都顾不上了，活像个被当场抓包的小孩。不知怎么的，刚才那点被偷拍的错愕和不适，突然就淡了下去。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些片段：上次他发烧请假，凌辰看似不经意地在实验室群里问了句“苏沐今天没来”；上次竞赛跑完步腿抽筋，是凌辰递过来一瓶温水，耳尖红得像抹了胭脂；还有那次被指出错误后，他气呼呼地跑回宿舍，第二天却在实验记录本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用清隽的字迹写着详细的解题步骤，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散落的珠子，突然被一根线串了起来，在脑海里闪闪发亮。
苏沐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他突然往前凑了凑，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声响。他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像只发现了秘密的小狐狸：“凌学长，你偷拍我这么久，是不是……喜欢我啊？”
话音刚落，凌辰的脸“唰”地一下，像被泼了滚烫的热水，瞬间红透了。那红色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甚至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活像只被煮熟的虾。他猛地抬起头，又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别开，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却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来。
他慌乱地转着椅子，想拉开距离，却因为太急，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最后只能狼狈地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通红的耳尖。
苏沐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像揣了只偷到糖的猫，甜丝丝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差点溢出来。原来这个平日里冷静得近乎刻板、连走路都要精确到步幅的学长，也会有这么不淡定的时候。
他忍不住弯了弯眼睛，把手里的电脑轻轻放在桌上，心里忽然觉得，这个熬到深夜的实验周，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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