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那是血，我自己的血，正争先恐后地从破裂的身体里涌出来，温热的液体迅速在身下蔓延，黏腻地浸透了昂贵的羊绒大衣。每一次徒劳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视野被猩红和黑暗交替侵蚀，破碎的车窗玻璃像狰狞的獠牙倒悬在头顶，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将我死死地卡在驾驶座上，如同一具被钉在棺材里的活尸。
耳边是尖锐到几乎刺穿灵魂的嗡鸣，盖过了远处模糊的、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惊恐尖叫和警笛的呜咽。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无边的痛楚和冰冷中沉沉浮浮。
裴予珩……裴家……
这两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里。那辆失控撞来的重型货车，司机那双在刺目灯光下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残忍快意的眼睛……不是意外！绝不是！
是他们！是裴家这对豺狼父子！为了彻底吞掉我沈家的根基，为了掩盖他们那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交易，他们终于对我下了死手！用一场精心策划的“车祸”，来抹杀我这个碍眼的绊脚石！
好恨……
心脏在胸腔里发出最后的、不甘的悲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然后，骤然停止。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愤恨，瞬间被抽离。
像一片被风吹起的羽毛，我脱离了那具残破不堪的躯壳，轻飘飘地悬浮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雨丝穿过我虚无的身体，没有感觉。刺眼的警灯和救护车的蓝光在我下方无声地闪烁，勾勒出车祸现场狼藉混乱的轮廓。穿着反光背心的人影在雨幕中奔忙着，像一幕被按下了静音键的荒诞剧。
我的身体，那具曾属于沈昭晞的、此刻被盖上惨白塑料布的躯体，正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塑料布下，隐约可见被鲜血浸透的衣料轮廓。
灵魂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
我死了。
死在嫁给裴予珩的第三年。死在这场由我名义上的丈夫和他父亲一手导演的谋杀里。死得毫无价值，像一个被榨干了汁水后随意丢弃的果核。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引擎咆哮撕裂了雨夜的沉寂，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一辆线条冷硬、如同黑色巨兽般的跑车，以近乎失控的速度冲破了警方临时拉起的警戒线，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凄厉的摩擦声，猛地甩尾停下，距离我那盖着白布的担架不过咫尺之遥！车门被粗暴地撞开。
一个高大的男人踉跄着冲了下来。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昂贵的黑色大衣，黏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几缕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是江砚泠！
那个永远像一座移动冰山、眼神疏离得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的江家掌权人。那个传闻中患有先天性无痛症、连子弹穿身都面不改色的怪物。
此刻，他却像一头被彻底逼疯的困兽。
他拨开阻拦的警察，动作带着一种毁灭性的蛮力。他冲到担架旁，那双总是深不见底、仿佛结着万年寒冰的眼眸，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那块被雨水打得啪啪作响的惨白塑料布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他猛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一把掀开了那块隔绝生死的白布！
我的脸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毫无生气，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抚平的纸。额角凝固着大片暗红色的血块，曾经明亮的眼睛紧紧闭着，再无一丝光彩。
“昭……晞？”
江砚泠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破碎的音节，像砂纸摩擦过朽木。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在瓢泼的冷雨之中，这个从未在人前流露过一丝情绪波动的男人，缓缓地、缓缓地弯下了他那永远挺直的脊梁。他伸出双臂，以一种极其小心、近乎虔诚的姿态，将我那具冰冷的、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躯体，从担架上抱了起来，紧紧地、紧紧地搂进自己怀里。
他的脸深深埋进我毫无知觉的颈窝，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起伏着。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深刻的五官轮廓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冷……”他低哑的声音在雨夜里破碎不堪，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和茫然，“昭晞……你怎么……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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