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我,像抱着世间唯一的珍宝,他炽热的灵魂融不化我这具冰雕,正如我的死亡,终于点燃了他沉寂半生的痛觉神经。雨水冲刷着我们,他浑然不觉。
突然,他抱着我的手臂猛地一紧!另一只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签下无数足以撼动商界格局文件的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胸口!仿佛那里正遭受着世上最可怕的酷刑!
他的脸色在雨幕和警灯的映照下,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得骇人。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滔天的巨浪——那是纯粹的、无法理解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剧痛!
“嗬……”他痛苦地抽着气,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胸腔里剜出的碎骨,“……这里……原来……是会……疼的……”
声音低哑,破碎,充满了对这个陌生感觉的茫然和……惊惧。仿佛一个从未尝过甜味的人,第一次被灌下了最烈的毒酒。
心脏的位置……疼?
那个地方,不是早就被医生宣判为“感觉缺失”了吗?他感受不到刀割火燎,感受不到世间一切物理的疼痛。可此刻,为什么那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撕裂、掏空,又灌满了滚烫的熔岩?
他死死地捂住心口,指关节用力到泛白,身体因为那从未体验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而微微佝偻,却依旧不肯松开抱着我的手臂。
周围的警察和医护人员面面相觑,被这诡异而凄厉的一幕震慑得无法动弹。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冲刷着他脸上那无法言说的痛苦,冲刷着我身上早已凝固的暗红。
一片死寂中,只有他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和雨水敲打地面的冰冷声响。
他抱着我,在冰冷的雨夜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急救人员小心翼翼地、带着某种不忍上前,试图劝说他放下。
江砚泠猛地抬起头,那双被痛苦和某种疯狂彻底占据的眼睛,冰冷地扫过周围的人。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瞬间冻结了所有试图靠近的脚步。他不再理会任何人,抱着我,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走向他那辆黑色的跑车,仿佛抱着他失而复得、又即将彻底失去的整个世界。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雨水。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跑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雨幕,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我的灵魂不受控制地被牵引着,穿透冰冷的车门,跟了进去。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与窗外的冰冷形成诡异的对比。江砚泠把我安置在副驾驶座上,细心地用安全带固定好,仿佛我只是睡着了一样。他甚至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颤抖地拂开我脸上湿黏的头发,露出下面毫无生气的脸庞。他的指尖冰凉,动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
车子最终停在了市中心顶层公寓的车库里。他抱着我,乘坐专属电梯直达顶层。
指纹锁打开厚重的门,里面是极致的空旷与冰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遥远的城市灯火,更衬得这间公寓像个华丽而孤独的坟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死寂的味道,昂贵的家具纤尘不染,却毫无人气。
江砚泠没有开大灯,只有角落里几盏感应地灯散发着幽微的冷光。他抱着我,径直走向客厅中央那片空旷的区域,然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跪坐下来,依旧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我冰冷的额头,像两个在无边寒夜里互相汲取最后一点温度的人。只是,他再也感受不到我,而我,只是一缕无能为力的幽魂。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他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恋恋不舍地松开我,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他将我小心地安置在柔软的白色地毯上,仿佛我是沉睡的公主。
然后,他站起身,走向靠墙的嵌入式巨大屏幕。
屏幕无声地亮起。
刺眼的光线瞬间照亮了他半边侧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荒芜。
屏幕上,是分割成无数小块的监控画面。画面有些模糊,有些带着噪点,显然是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截取的片段。
每一个画面里,都是我。
有我在公司楼下咖啡店排队买咖啡,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的样子;有我在商场橱窗前驻足,看着一条项链出神的瞬间;有我在某个慈善晚宴的角落,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却飘向远方;有我独自开车离开裴家别墅时,侧脸上一闪而过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厌倦……
全是偷拍的视角。全是那些我从未察觉、也从未在意的日常碎片。
江砚泠安静地站在屏幕前,像个最虔诚的信徒,仰望着他唯一的神祇。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他深刻的轮廓和眼底那片死寂的深渊。他看得那么专注,那么贪婪,仿佛要将屏幕上那个鲜活的、还在呼吸的影像,一点一点地刻进自己即将熄灭的灵魂里。
他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隔着空气,极其小心地、带着无尽的眷恋,虚虚地描摹着屏幕上我的侧脸轮廓。动作缓慢而珍重,仿佛在触碰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易碎的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