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蒙蒙亮时,林知予被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光惊醒。客房的暖灯还亮着,她坐起身,发现自己昨晚竟抱着那套干净衣服睡着了,袖口被压出深深的褶皱。
脚踝的肿痛消了大半,试着踩在地板上,只有轻微的疼痛。她缓慢的拉开门,客厅里静悄悄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一个白瓷碗扣着,下面大概是温着的早饭。
季临渊从卫生间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看见她时愣了一下,随即指了指餐桌:“我妈上班前做好的,粥还是热着的,趁热喝了吧。”他穿着和昨晚同款的T恤,不过颜色换成了白色,袖子随意挽着,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点水珠。
林知予的脸瞬间发烫,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谢谢你。”
“快吃吧,吃完得去学校上课了,开学第1天不能迟到了,反正我们也是一个学校的,待会一起去吧,”说完他便转身进了房间,很快拿上了书包出来,肩上挎着崭新的书包,她这才想起正事,慌忙坐到餐桌前。掀开碗盖,白粥冒着热气,旁边还有个白煮蛋,蛋白上被细心地划了道十字,她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眼眶又开始发热——上一次有人为她剥好鸡蛋,还是很小的时候奶奶为她剥的……
季临渊已经吃完了,靠在门边看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侧脸的线条比昨晚柔和些。“我收拾好了,你慢慢来,”他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没催。
林知予加快了速度,粥喝得太急,烫得舌尖发麻,却不敢放慢。她把空碗放进水槽时,季临渊突然递过来个塑料袋,里面是双全新的运动鞋,鞋码看起来比她的脚大两号。 “我妈找的,说是新的没穿过,你先凑合用。”他没看她,目光落在鞋面上,“你那双鞋湿了,穿去学校不方便。”
帆布包里那双旧布鞋确实还在滴水,昨晚被雨水泡得发胀,鞋帮软塌塌的。林知予捏着塑料袋的提手,指尖传来布料的温热,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走吧。”季临渊已经拉开了门,晨光顺着他的肩膀涌进来,在地上铺出片亮斑。
去学校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初夏的风带着雨后的凉意,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响。林知予穿着那双宽大的运动鞋,每走一步都有点晃,但却比穿湿鞋舒服太多。她看着前面季临渊的背影,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像只白色的小鸟,莫名显得有点滑稽,林知予盯着季临渊被风吹得鼓起来的外套后摆,忽然没忍住,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前面的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很可笑?”
林知予吓了一跳,慌忙把嘴角抿回去,喉咙里发出含混的气音,像被踩住尾巴的猫。
季临渊这才转过身,眉梢挑着点笑意,晨光落在他眼里,亮得晃人:“昨天阿姨问你名字,你没说。”她的脸瞬间热起来,低头盯着那双大了两号的运动鞋:“林……林知予。”声音轻得像蚊子哼,“知道的知,给予的予。”
“林知予~”他重复了一遍,尾音轻轻扬起来,像是在舌尖上滚了一圈,“挺好听的。”林知予的耳尖蹭地红了,不敢抬头,只听见他又说:“季临渊。季节的季,光临的临,深渊的渊。”
她愣了愣,抬起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笑,风又吹过来,这次没再鼓他的外套,而是掀起了林知予额前的碎发。她下意识抬手去捋,指尖刚碰到头发,就听见他说:“走吧,再不走要迟到了,林知予同学。”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这次没拉开距离,步子放得很慢。林知予跟在旁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雨后青草的气息,很干净。她偷偷抬眼看他的侧脸,心里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季临渊。像把小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水潭,荡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原来他叫季临渊……
每过一会儿,两人总算来到了学校。公告栏前的人比昨天少了些,季临渊径直走过去,在高一(七)班的名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又抬眼扫了一圈。“你也在七班。”他回头对林知予说,手指点了点名单末尾她的名字,“刚才没注意。”林知予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自己的名字旁边不知何时被人用铅笔打了个勾,大概是老师核对过了。而季临渊的名字在最上面,后面跟着“临时班长”四个字,字迹龙飞凤舞的,和他的人一样显眼。
“进去吧,班主任在里面。”他转身往教学楼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她还站在原地,“怎么了?”林知予摇摇头,快步跟上去。
走进七班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喧闹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季临渊被几个男生拉着问东问西,很快融进人群里,反观林知予抱着帆布包,在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坐下,显得格外的不合群,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桌面上,照出细小的尘埃在飞。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新鞋,鞋跟处还贴着未撕的价签,心里那股暖流又涌了上来,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讲台上的班主任拍了拍手,教室渐渐安静下来。“……下面请临时班长季临渊,来统计一下大家的报到情况。”
林知予抬起头时,正看见季临渊站起来,转身面向全班同学。晨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他的声音清亮,像带着回声:“还没签到的同学举下手。”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没敢动。可不知怎么的,季临渊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排时,像是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朝她这边点了点头。
林知予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手指在帆布包上抠出个浅浅的印子。窗外的蝉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叫了,一声声的,像在为这个刚刚开始的高中生活,和这个刚刚有了交集的名字,打着不成调的节拍。
季临渊的目光很快移开,继续清点人数,声音平稳地报出未签到的名字。林知予耳朵一直在捕捉着他念到的每一个字,直到听见“好了,都齐了”,才悄悄松了口气,指尖在帆布包上的力道也松了些。
他走回座位时,经过最后一排,脚步不经意慢了半秒。林知予的肩膀下意识绷紧,盯着桌角那道浅浅的木纹,直到他的影子从地面滑过,才敢偷偷抬眼。
季临渊正被前桌的男生拍着背说笑,侧脸迎着光,下颌线绷得很利落。他随手抓了抓头发,阳光顺着发梢往下淌,落在他摊开的笔记本上,纸面瞬间亮了一块。
“喂,新班长,”前桌男生撞了撞他的胳膊,“刚才最后排那个女生,是不是跟你一块儿来的?”
季临渊笔尖顿了顿,抬眼往最后排扫了一下。林知予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低头,手指攥住了书包带,指节泛白。
“嗯,邻居。”他应了声,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附近几排的人听见。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议论,林知予的脸颊烧得厉害,连带着耳朵都热了。她把脸埋得更低,几乎要贴上桌面。蝉鸣不知何时变得密集起来,一声声撞在窗玻璃上,又弹回来,在安静下来的教室里荡开细碎的回音。林知予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和着蝉鸣的节奏,敲打着这个刚刚开始的、似乎藏着点什么的早晨。
她不知道的是,季临渊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林知予”三个字时,笔尖在“予”字的最后一笔上顿了顿,留下个小小的墨点,像颗落在纸页上的星子。
班主任在讲台上分发新学期的计划表,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混着蝉鸣,织成一张温吞的网。林知予的指尖在冰凉的课桌上划着圈,目光却总不受控制地往斜前方飘——季临渊正低头填表格,阳光顺着他握笔的指缝漏下来,在纸页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前桌突然转过来,笑嘻嘻地戳她胳膊:“喂,你就是季临渊邻居啊?他跟你住一个小区?”林知予像被针扎了似的缩回手,讷讷地点头:“嗯。”
“那你认识他很久了?”女生眼睛亮起来,“他初中是不是在市一中?我听说他以前是篮球队队长呢!”
她张了张嘴,想说“昨天才认识”,却又觉得这话太突兀,只好把话咽回去,手指重新抠起帆布包上的线头。
这时季临渊刚好填完表格,转身往后传。
“对了,”季临渊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林知予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你的报到表还没交。”
他手里捏着一沓表格,指尖点了点她空着的桌面。晨光在他睫毛上跳,她能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影子,“我……我忘了。”她慌忙去翻书包,帆布包的拉链卡住了,扯了两下都没拉开,急得鼻尖冒出汗珠。
季临渊没催,就站在旁边等。终于把表格拽出来时,她的手还在抖,递过去的瞬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触电似的弹开。
“谢谢。”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飞快地低下头。
他接过表格时,似乎顿了一下。等他转身回座位,林知予才敢抬起头,看见他把表格插进那沓纸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窗外的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阳光爬到她的课桌上,晒得手臂暖暖的。林知予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刚才碰到的温度,和季临渊笔记本上那个小小的墨点一样,在心里落了个浅浅的印子。
她不知道,季临渊坐回座位后,又翻开了笔记本。“林知予”三个字旁边,他用铅笔轻轻画了只振翅的蝉,翅膀的纹路细得像蛛丝,在晨光里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