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船厂外围的禁军文书房。
檐角铁马轻响,风从海上来,吹得油灯摇曳不定。
苏九鸾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一袭灰扑扑的粗布吏服穿在身上,宽大得几乎掩住了她纤细的肩线。
她低头执笔,指尖稳而轻,墨迹匀称地落在《东海近岸水道志》的抄录卷上。
纸页泛黄,边角卷曲,字迹潦草中夹杂着几处刻意歪斜的坐标,萧景和亲手混入的陷阱,藏在第三页“平海湾”一段。
笔尖一顿。
她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这标注偏了七分,正是二十年前父亲苏怀瑾在钦天监内部会议上亲自指正过的旧误。
那时他还未出海,曾对同僚笑言:苏怀瑾“若依此图行舟,不出三日,必陷沉流。”
可如今,这错误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禁军机要文书之中。
是疏忽么,还是有人故意保留谬误,以遮掩什么...
苏九鸾垂眸,呼吸轻缓如常。
她没有改,也没有停,只是照错誊抄,一笔不差。
但在页角空白处,右手食指一颤,藏于指缝的胭脂竹签一蹭,落下一点红痕。它小如针尖,色若血露,仅在特定光线下才会显出微芒。
《星图海经》中的“隐记法”,唯有她懂。
此记非为示警,而是标记:此处有误,且误得蹊跷。
屋内其余文书皆为男子,或埋头疾书,或偷眼打量。
有人嗤笑出声:NPC“中郎将竟挑了个采珠女来誊图,莫不是看上了那双泡得发白的手?”
另一人接口:NPC“听说她用了禁术画潮图,赵监工都拦不住,八成是勾了什么野路子。”
话音未落,门口人影一闪,那名带她进来的禁军小吏冷声道:NPC“再嚼舌根,明日就去码头扛麻袋。”
众人顿时噤声。
苏九鸾不动如山,耳中所闻不过是海浪拍岸的杂音。
可她心里清楚,这一身灰衣不是庇护,而是囚笼。
她需要的不只是立足之地,更是打开这牢笼的钥匙。
更鼓敲过三巡,文书陆续退下。
她主动留下整理书架,动作勤恳,眼神却如鹰隼扫过一册册归档图卷。
终于,在最底层一个尘封木匣中,她翻到一份《工部东海勘务总录》。
翻开第一页,心头骤然一紧。
关于“东海禁区”的记载,仅寥寥数字:旁白“鬼风漩,舟不可近,违者葬海。”
无经纬,无星位,无潮律,甚至连一次实地勘测的记录都无。
如那片海域不过是民间传说里的妖潭,朝廷连正眼都不愿多瞧。
可她父亲留下的《星图海经》里,却详细记载了禁区外围的星轨牵引,月引潮势,海底暗脊走向…
甚至标注了一条“逆流潜道”,可避风眼而入核心。
他当年来过这里吗!
是否也曾站在这间屋子里,翻着同样的残卷,心中惊觉,所谓禁区,根本不是天灾,而是人为封锁!?
她指尖微微发颤,却迅速合上图册,放回原位,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夜深人静,窗外忽有轻叩三声。
她回头,见阿菱从后巷阴影中探出身来,发髻微乱,眼中满是焦急。
NPC“九娘,赵五德疯了!”
她压低声音,
NPC“他在工部账房串通人手,说你采珠工钱未结清,欠了三十两银子,要报官追赃!还到处传你勾结禁军,私卖海图,明日就要带人上门拿你!”
苏九鸾静静地听着,眼底却波澜不惊。
她早料到这一招。
夺人不成,便污其名;名毁则心乱,心乱则行错。
赵五德想逼她逃,想让她慌,想借工部之手将她逐出船厂,永无翻身之日。
可他忘了。她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渔家女。
有些真相,藏得再深,也终会被潮水推上岸。
而她手中这支笔,这支蘸着胭脂写错图的笔,终将划开大雍百年封闭的海疆。
次日清晨,船厂工坊外日头初升,海风裹着潮气扑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层薄雾。
人群却已围得水泄不通,喧声如浪。
赵五德一身靛蓝工头短打,腰间挂着工部铜牌,身后跟着账房小吏和膀大腰圆的护院。
趾高气扬地站在文书房门前,手中高举一本墨封账册,厉声道:NPC“苏九鸾!欠银三十两,勾结禁军私传海图,证据确凿!今日若不随我去工部对质,便以通匪论处!”
百姓哗然,窃语四起。
有人摇头:NPC“采珠女竟敢进禁军当差,果然不是善类。”
也有人暗叹:NPC“赵监工一向克扣工钱,怕是寻她出气来了。”
文书房门吱呀推开,苏九鸾缓步而出。
她仍是一身灰布吏服,袖口磨得发毛,发髻用一根竹簪松松挽起,眉目低垂。
可她脚步沉稳,目光如海面下不动的礁石。
她不辩不逃,取出那包油纸裹好的红粉,轻轻放在院中石桌上。
苏九鸾“诸位皆为见证。”
她声音清冷,却不疾不徐,
苏九鸾“我苏九鸾昨日已还账,此物便是凭证。
众人面面相觑。
赵五德冷笑:NPC“红粉?你也配拿脂粉抵银?莫不是想贿赂账房,篡改文书?”
苏九鸾不答,只取来一碗清水,当众将红粉倾入。
刹那间,粉末遇水即溶,水面泛起淡淡胭脂色,随即,一行细如蚊足的小字缓缓浮现
NPC三月初七,赵五德克扣南组女工工钱,共计纹银四十七两。
字迹清晰,笔锋熟悉——正是工部账房惯用的蝇头小楷!
人群瞬间炸开。
NPC“这.....这字迹,是老账房王伯的!”
NPC“红粉里怎会显字?莫非是妖法?”
NPC“南组那群女工前日还哭着说没领到工钱,原来是他吞了!”
赵五德脸色骤变,猛地扑上前要抢碗,却被两名禁军侍卫迅速制住。
他挣扎怒吼:NPC“假的!定是她事先写好纸条藏进去的!”
萧景和“哦?”
一道懒散却冷锐的声音自门边响起,
萧景和“那倒奇了....这‘隐色墨’需以海露调胭脂,再经月光曝晒三日方可成粉,遇水即显,遇火即焚。寻常人可不会这等‘钦天监秘术’。”
众人回头,只见萧景和斜倚门框,玄色禁军披风随风轻扬,玉带束腰,眉梢挑起,似笑非笑。
他缓步上前,指尖轻点水面,蘸了一滴胭脂水,在指尖捻了捻,眸光微闪。
萧景和“本将的文书,竟还会验赃?”
他鼓掌三声,笑意加深,却冷意暗藏,
萧景和“来人,把赵五德押下去,彻查工部近三年南组工钱账目。若有虚报克扣,按律论罪。”
禁军应声而动,铁链哗啦作响。
赵五德面如死灰,被人拖走时仍嘶吼:NPC“苏九鸾!你等着!你一个采珠女,也敢动我?船厂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苏九鸾静静站着,低眉顺眼,双手交叠于前,轻声道:苏九鸾“谢中郎将明察。”
在她垂首之际,萧景和目光一凝,她袖口边缘,一道暗红若隐若现,如未洗净的胭脂。
他指尖无意识地轻敲唇角,眸底暗流翻涌。
萧景和这胭脂……
萧景和《星图海经》中所载“隐色绘图术”,传子不传女,唯监正亲授
萧景和她一个渔村采珠女,从何习得?
他看着她低头整理文书的背影,纤瘦却挺直,如生在礁石缝里的海荆花,不起眼,却咬着岩缝,硬生生要开出花来。
而此刻,苏九鸾在心底轻轻呼出一口气。
赵五德只是第一块拦路石。
她真正要翻的,是那层层叠叠,被权势与谎言压了二十年的海难卷宗。
她转身回房,目光扫过墙角堆积如山的旧档,泛黄的纸页上,皆写着同一句话:
旁白“禁区海难,天意难违。”
可她知道,天意从不杀人,杀人的是藏在“天意”背后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