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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墨汁里头藏星斗

海图上的胭脂印

工部大堂的青砖地上已映出第一道斜影。

苏九鸾站在廊下,手中捧着卷轴,外裹油纸,内衬桑皮,正是她三夜未眠绘就的《近海潮信总图》。

这图不同于寻常海图,它以老墨娘所传“松烟星纹墨”为基,层层晕染,暗藏玄机。

她指尖抚过卷轴边缘,能触到那墨中微细的颗粒感——那是夜光藻灰与贝粉的痕迹,是父亲二十年前留下的密码。

昨夜风紧,女工棚里烛火摇曳如心。

春桃攥着锤子坐在床沿,眼圈发红:“他们烧了账本、换了木料、插了假标,如今连图都不让画?”阿菱缩在角落低声报信:“工部明令,三日后若无‘正统墨印图’备案,所有海图皆作‘妖图’销毁。”

话音落地,满屋死寂。

苏九鸾没说话。她只问了一句:“老陈头可还留着父亲旧物?”

今晨她独自出城,踏过荒草掩埋的旧坊街巷,寻到那间塌了半边墙的守墨坊。

老墨娘盘坐在蒲团上,十指枯瘦如藤,却能在墨块上轻轻一触,便道出产地、火候。

当苏九鸾取出《星图海经》残页,老人的手忽然抖了。

“这纸上……有我当年调的海藻灰?”

她摩挲着纸面,鼻尖轻嗅,竟落下泪来。

“你爹说,墨不是死的,是活的——海会动,星会走,图也得跟着活。”她颤巍巍摸出一方残墨,黑中泛青

“只剩这一块了,你拿去。记住,火焙三重,水洇一度,方见真纹。”

三日闭门,无人进出。

图室窗缝钉死,门缝塞棉,连送饭的阿竹都不敢多留。

苏九鸾将残墨细细研开,加温酒慢焙,墨香渐起,竟带着海风之气。

她改用细毫狼毫,依“月晕三度法”落笔:浓墨为大潮,淡墨示小汛,一圈圈晕染而出,如潮起潮落,脉动有序。

更在图底暗刻星轨微痕,北斗七曜连珠之位,只在侧光下隐约可辨。

阿竹趁夜送来工部标准图式,压低声音:“叔父明日必验水纹。”她顿了顿,又补一句,“他说,脂绘者,心不正;女执图者,法不存。”

苏九鸾点头,未怒,亦未惧。

她只是盯着图纸南支流转折处,最后一笔迟迟不下。

脑中忽浮现出父亲手书片段:“墨有魂,笔随星走。”那一瞬,她执笔的手竟微微一颤——不是她想落笔,而是笔在引她。

有股无形之力,自指尖逆流而上,直抵心神。

她眼前闪过星轨旋转、潮汐翻涌、父亲站在船头仰望北斗的身影。

那一笔落下时,墨迹如活,蜿蜒成势,竟与海流走向浑然天成。

她终于明白,这《星图海经》不只是书,而是记忆的容器。

而今古墨入笔,血脉相唤,那些被封存的技艺、被掩埋的真相,正一寸寸苏醒。

此刻,工部大堂已聚满人。

沈砚之端坐主位,衣冠严整,眉目如铁。

他身后立着两名主簿,捧着朱笔与验图水盆。

堂前案上,摊开的是昨日被斥为“绣谱”的胭脂图,此刻已被撕去一角,像被踩进泥里的花。

“苏九鸾!”沈砚之声音冷如霜刃,“尔以禁军文书之身,擅入工部图档重地,呈非典制之图,意欲何为?”

苏九鸾步入堂中,一身素色裙衫,发髻用竹簪绾住,无珠无翠。

她将新图轻轻展开,平铺于案。

墨色沉静,潮纹分明,山形走势、洋流回旋,无不精准。

众人初看只觉精妙,细看却觉异样——这墨,似比寻常更润,更活。

“此图用何墨所绘?”沈砚之眯眼。

“松烟为主,辅以海藻灰、贝粉,依古法三焙三洇而成。”

她字字清晰,“名曰‘松烟星纹墨’,乃先父与守墨坊老墨娘合制之物,专为活海图而生。”

“荒谬!”

主簿拍案,“墨者,所以载礼法也!岂容掺杂秽物?此图形制诡异,又无朱批钤印,更无监官联署,如何入档?”

“那请问大人,”苏九鸾抬眸,目光如刃,“二十年前钦天监监正苏怀瑾所呈《东海异志图》,可有朱批?可有联署?”

堂上一静。

那是父亲最后呈上的图,也是他失踪前最后一道奏报。

朝廷未曾批复,更未归档。

“旧案不提!”沈砚之冷笑,“今日只论规制。你若三日内不能呈交合制墨印图,此图连同你观星台所有私学图稿,一律按‘妖图邪术’论处,焚于午门!”

苏九鸾垂眸,指尖轻轻抚过图面。她没再争辩。

因为她知道,这一场较量,已不在言语之间。

而在墨中。

在那一滴水落下之前,没人知道,这墨里藏着多少星斗,多少潮声,多少被岁月掩埋的真相。

她转身离去,背影单薄却挺直如桅杆。

风从廊下穿过,吹动她袖角,也吹动案上图卷的一角。

墨色未动,却似有光,悄然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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