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
叶栖梧坐在临窗的竹椅上,看着雨丝斜斜打在院中的荷花池里,溅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池边的梧桐树下,晏辞州正蹲在那里,手里拿着把小铲,小心翼翼地埋着什么。
“又在埋你的宝贝?”
她笑着喊,声音里带着江南水土养出的温润,却依旧藏着当年那点疏朗的英气。
晏辞州回头,手里还沾着泥,脸上却笑得温和。
“上次从塞北带来的草籽,据说能长出蓝色的花,想着种在池边,秋天定好看。”
叶栖梧起身走过去,看他把最后一捧土拍实,伸手替他拂去发间的草屑。
“当年在京城,你总说江南好,如今住了这十年,倒真成了个江南人。”
“是被你带的。”
晏辞州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还留着当年练刀磨出的薄茧,却比初见时温润了许多。
“你看这雨,这荷,哪样不比京城的宫墙好看?”
叶栖梧笑了。当年他们离开京城,本是想替谢云遥和苏鹤年看看江湖,却没承想在这江南水乡停了脚。晏辞州开了家小小的书斋,她便在隔壁开了家茶馆,每日听南来北往的人说些江湖轶事,倒也自在。
只是偶尔,她还是会想起谢云遥。想起那个总爱脸红的姑娘,想起她腕间那只红得像晚霞的雀儿玉佩,想起最后一次见她时,她眼底那片化不开的雾。
“前几日收到京城的信,说……景和帝去了。”
晏辞州忽然说,声音低了些。
叶栖梧的手猛地一顿。雨还在下,打在荷叶上沙沙作响,像在替谁无声地哭。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
“知道了。”
她没问谢云遥的事,也没问宫里的境况。有些事,知道了又如何?那座困住谢云遥的宫墙,终究是把所有人都困成了遗憾。
“明日我们去趟普陀山吧。”
晏辞州忽然说。
“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南海观音吗?”
叶栖梧点头。她确实想去,想替谢云遥拜拜,求她来生能遇个寻常人家,不必卷入这帝王家的纷争,不必再为谁哭,为谁等。
第二日天放晴了,两人雇了艘船,往普陀山去。海风吹起叶栖梧的发带,像极了当年在京城巷口,她总爱晃动的那支梧叶钗。
“你看,”
晏辞州指着远处的海天一线。
“比西域的胡杨林还壮阔。”
叶栖梧笑着点头。她想起当年对谢云遥描述的那些风景,如今一一看过,才懂有些自由,是用多少荣华都换不来的。
在普陀山的佛前,她虔诚地跪下,双手合十。没求富贵,没求长寿,只求那个叫谢云遥的姑娘,来生能得偿所愿,做个只知海棠花开、不知宫墙深几许的寻常女子。
下山时,晏辞州递给她一支刚摘的海芙蓉,粉白的花瓣沾着海风的咸湿。
“像不像当年你戴的那支银钗?”他问。
叶栖梧接过花,插在发间,对着海面照了照,笑了。
“像。”
只是当年那支银钗,早已被她留在了京城的海棠树下。她说,若有来生,让它替她陪着谢云遥,听她说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回到江南时,已是半月后。书斋和茶馆都好好的,只是门口的梧桐树下,多了个小小的石桌,是晏辞州趁她不在时打的,说以后可以在这里喝茶、看雨。
叶栖梧看着石桌上的纹路,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苏家铺子的后院,她总爱打趣谢云遥和苏鹤年,说他们俩像块没开的璞玉,藏不住心事。那时的阳光真好,风里都是海棠花的香。
“在想什么?”
晏辞州端来杯热茶,放在她手里。
“在想,”
叶栖梧捧着茶杯,看着氤氲的热气。
“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没有宫墙,没有权谋,只有彼此,只有这江南的雨,池里的荷,和日日升起的朝阳。
后来,叶栖梧的茶馆里多了个规矩:凡来喝茶的姑娘,若说起自己的心上人,她总会送一支海芙蓉,笑着说。
“莫等,莫盼,想见便去见”
她不想再看见第二个谢云遥,困在“等”字里,耗尽一生。
又过了许多年,书斋和茶馆传给了一对年轻的夫妇。叶栖梧和晏辞州搬去了更僻静的乡下,盖了间带院子的小屋,院里种满了梧桐和海棠。
晏辞州的背驼了,叶栖梧的头发也白了,却还是总爱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看夕阳漫过远处的稻田。
“还记得当年在京城,你总说要带我去看东海的人鱼吗?”
叶栖梧靠在晏辞州肩上,声音慢悠悠的。
晏辞州笑了,声音里带着老年的沙哑。
“哪有什么人鱼,骗你的。”
“我知道。”
叶栖梧也笑。
“可我还是信了。”
就像她信谢云遥和苏鹤年曾有过那样好的时光,信他们也曾有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想,信这世间纵有万般遗憾,总有一些温暖,是时光偷不走的。
秋日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叶栖梧看着院角那丛开得正盛的海芙蓉,忽然觉得,自己替谢云遥看过的风景,走过的路,终究是值得的。
至少她能说,这人间真的很好,有江南的雨,有塞北的风,有身边人温暖的肩,还有那些藏在时光里,未曾褪色的念想。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