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金泰亨再次踏上红巷青石板路时,是他成为【鹰弋】家主的第二年。
他一身剪裁利落的高定黑西装,腕间祖母绿腕表在雨雾中泛着冷光,指尖撑着一把黑色琉璃骨伞,伞骨上暗纹流转,步步踏碎巷口昏黄路灯投下的雨影。
目的地是巷尾那家曾被他踏破门槛的收债酒吧。
推开门,震耳的音乐混着酒精与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与记忆里潮湿压抑的气息重叠,又迅速被眼前的喧嚣冲散。
吧台后,穿着花衬衫的酒保立刻堆起谄媚的笑,眼神扫过他身上价值不菲的行头,弯腰递来一杯调好的威士忌,语气热络。
“先生里边请,这杯算我的,您看着气度,一看就是大人物。”
金泰亨接过酒杯,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微顿。
他抬眼,目光落在酒保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上,酒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疑惑地眨了眨眼。
“先生怎么了?是酒不合口味吗?”
金泰亨“你不记得我吗?”
酒保愣了一瞬,随即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歉意的笑。
“对不起啊先生,按理来说您的气质我应该过目不忘的,可是我还真不记得见过您……”
他眼神坦诚,没有半分伪装,仿佛真的从未与眼前人有过交集。
金泰亨“没事了。”
金泰亨缓缓勾起一抹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像一层薄冰覆在脸上,冷得发颤。
他倒是记得从前他来收账时,每次推开酒吧门,这位酒保都会停下手里的活,厌恶地盯着他面具下的眼睛,眼神像淬了毒的针,语气更是毫不客气。
“又是你?催债的丧门星,能不能别来晦气?”

-
金南珠“丧门星,他的出生本来就是灾祸。”
这句话像一道刻在骨血里的疤,
每当金泰亨闭上眼,生母金南珠涂着烈焰红唇的脸就会浮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永远盛满了化不开的厌恶,仿佛他不是她的孩子,而是沾染了满身污秽的垃圾。
世人都清楚金南珠本想借着【鹰弋】家族的关系攀附权贵,抬高自己的身价,可命运偏不遂人愿,
金老的独子意外惨死,她与他生下的孩子,瞬间成了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所有的野心与算计,都成了泡影。
于是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她攥着他的手腕,将他拖到红巷潮湿的街口。
那时他那么小,小到只能攥着她的衣角,仰着头看她被雨水打湿的卷发。
她身上那股浓厚的香水味,混着雨水的腥气,成了他对“母亲”最深的记忆。
平日里,她对他永远是恶语相向,眼神里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可那天,她却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像淬了糖的毒药。
金南珠“泰亨,你乖乖在这里,妈妈过几天就会接你回来的。”
他信了。
小小的身子缩在街角的破纸箱里,攥着被雨水泡软的衣角,一遍遍地等,可等来的只有越下越大的雨,越来越冷的风,还有再也没有出现的母亲。
红巷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盘踞在城市的阴影里,接纳所有被世界抛弃的灵魂,
被家庭驱逐的少年、走投无路的赌徒、无人问津的流浪者,唯独不接纳没有价值的废物。
在这里,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一无是处的人,连呼吸巷子里的潮湿空气都显得多余。
金泰亨便是被这头巨兽“接纳”的一员。
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也曾攥着捡来的半块面包,怯生生地凑到那群穿着脏衣服的孩子身边,想分享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可换来的只有恶狠狠的推搡和刺耳的辱骂。
“野种!没人要的东西,也配跟我们玩?”
拳头和脏话成了他童年的底色。
后来,他找到一截白色粉笔,蹲在斑驳的墙根下,一笔一画地画着笑脸,画完笑脸,他又在旁边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V”。
后来的后来。
没人再记得那个蹲在墙下画笑脸的小孩,只知道红巷的“V”替人收债,解决麻烦,做着所有肮脏又残忍的事,像一把没有感情的刽子手。
巷子里的风依旧潮湿,墙上的粉笔痕迹早已模糊,只有他指尖的薄茧和眼底的冷光,默默诉说着,
那个曾渴望温暖的孩子,早已死在了无数个被辱骂、被抛弃的深夜里,如今活着的,只是红巷滋养出的、带着“V”标记的生存机器。

铁器落地的脆响混着男人的闷哼,他僵在原地,看着女人疯了似的扑过来,通红的眼睛里只有灭顶的恨意。
“杀人偿命!你不得好死!”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声咆哮都像刀子扎在空气里。
他一动不动,任由她抓挠、咒骂,甚至没去擦脸上被她抓出的血痕。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几小时前,这个男人还在烟雾缭绕的赌坊里,拍着桌子跟债主讨价还价,嘴里说着
“实在不行,我那婆娘还能抵些钱。”
此刻,女人还在为死去的丈夫痛骂他的残忍,却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场更不堪的劫难。
夜色从门缝里钻进来,裹着血腥和绝望,他望着女人怀里瑟瑟发抖的孩子,在女人的怒骂声中放下一叠装钱的信封。
那一晚暴雨如注,狠狠砸在他黑色的雨衣上,溅起的水花混着衣料上未干的血迹,晕开一片片暗沉的红,像极了这红巷夜晚的底色。
红巷里,穷苦人家的求饶声细碎又绝望,混着权利者肆无忌惮的哄笑,在雨幕里纠缠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霓虹灯牌在雨雾中明明灭灭,红的、绿的光映在他脸上,却没在眼底留下半分波澜。
他脚步未停,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穿行在黑暗里的刀,冷漠地切割着眼前的喧嚣。
直到衣角被猛地拽住,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跪在雨里,指甲深深抠进他的雨衣,声音破碎得像风中残烛。
连祁(我)“你是红巷的V吧……求求你,杀了我。”
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进眼睛,混着泪水,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白痕。
他低头,看着女人空洞的眼神,指尖微动,却终究只是漠然地挣开衣角,继续向前走,
红巷的夜太长,他连自己的命都攥不住,又怎能成全别人的“解脱”。
连祁(我)“反正这是我的命,你不肯动手,我大抵也只能自己了断了。”
连祁(我)“那你说,死在哪里最合你心意?”
他望着眼前人眼底那片“烂泥”般的绝望,胸腔里翻涌着对轻贱性命的厌恶,对垂死挣扎却毫无价值的烦躁,这些情绪缠成一团,最终化作喉间苦涩的痛。
他攥紧了拳,声音里淬着压抑的狠戾,却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悲怆。
金泰亨“要不要试试,在想死时活着,和想活命时死亡,哪个要更痛苦?”
话落,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告诫像一把刀,既刺向对方,也扎进了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不死鸟.01◆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