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

江浸月那“虎口夺食”般抢下最后半颗草莓的举动，像一颗投入深水的小石子，在凝固的空气中漾开一圈微妙的涟漪。

他鼓着塞满草莓的腮帮子，努力咀嚼着，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眸带着点委屈、点破罐子破摔的倔强，还有一丝“我吃到了你们能拿我怎样”的小小得意，在三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顽强地完成了吞咽动作。

“……” 顾屿白停在桌边，距离江浸月只有一步之遥。

他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要实质化，深邃的寒眸如同冰锥，先是扫过江浸月沾着一点草莓汁液的唇角，然后才缓缓抬起，冰冷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依次掠过陆烬那张充满挑衅的脸，和商时序那温润却深不可测的面容。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吵死了，碍事。

陆烬被顾屿白这“目中无人”的冰冷态度彻底点燃了怒火。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顾屿白，银灰色的短发都仿佛要炸起来：“顾屿白！你他妈摆张死人脸给谁看？没看见这儿有人？”

“看见了。”顾屿白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冰冷的金属摩擦，“很吵。” 他甚至连眼神都吝于给陆烬一个，目光重新落回江浸月身上，眉头蹙得更紧，仿佛在评估一件被放置在嘈杂环境中的、易碎的精密仪器。

“你！”陆烬气得额角青筋都跳了一下，拳头瞬间攥紧。

“陆同学，冷静。”商时序适时开口，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平静地看向顾屿白，“顾同学也是来喝咖啡的？外面雪似乎下大了。”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将焦点引向窗外，也给了陆烬一个台阶下。

窗外，细小的初雪不知何时已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苍茫，将金黄的银杏叶和校园的轮廓都温柔地覆盖。甜品店暖黄的灯光在雪幕中显得格外温馨。

江浸月趁着这短暂的注意力转移，赶紧又挖了一大勺蛋糕塞进嘴里，仿佛要用甜食压惊。他小口小口吃得飞快，像只囤粮的小仓鼠，只想快点吃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哼！”陆烬重重哼了一声，到底没真动手。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重新坐下，但眼神依旧像刀子一样剐着顾屿白。他一把抓过自己那杯冰美式，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块撞得哗啦响，仿佛在泄愤。

顾屿白对陆烬的敌意视若无睹。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完美的冰雕，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江浸月。他看着江浸月因为吃得太快而微微鼓起的脸颊，看着他长睫上沾着的一点暖光，看着他被甜食抚慰后、渐渐放松下来的、毫无防备的侧脸…那周身冰冷的戾气，似乎被这暖黄灯光下、专注进食的、像小动物般无害又诱人的画面，无声地消融了一丝丝。

“老板。”顾屿白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冷冽，却是对着吧台的方向，“一杯热可可，双倍糖浆，加棉花糖。” 他的语速不快，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江浸月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顾屿白。双倍糖浆加棉花糖的热可可？这…这甜度简直和他这个物理系冰山的人设南辕北辙！

陆烬也嗤笑出声：“哟，顾大天才，什么时候改喝这种娘们唧唧的玩意儿了？不怕齁死？”

商时序镜片后的眸光微闪，若有所思地看了顾屿白一眼，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懵懂的江浸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了然于胸的弧度。

顾屿白对陆烬的嘲讽置若罔闻，只是用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平静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看着江浸月：“给你的。”

“啊？给…给我？”江浸月更懵了，指了指自己，琥珀色的眼瞳里满是难以置信。他和顾屿白…好像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吧？这位物理系的高岭之花，为什么突然要给他点这么甜的热可可？

“嗯。”顾屿白惜字如金，目光扫过江浸月面前那杯被陆烬“玷污”过、已经凉掉的热牛奶，又扫过他快吃完的蛋糕盘子，意思不言而喻：你吃完了，该喝点热的了。而且，比那杯被污染过的牛奶好。

这逻辑简单粗暴，却又带着一种顾屿白式的、不容置疑的“关怀”。

服务生很快端来了那杯特制的热可可。浓郁的巧克力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厚厚的奶油顶上堆满了雪白的棉花糖，还撒着彩色的糖针，看起来就甜得发腻。

杯子被放在了江浸月面前，取代了那杯凉掉的牛奶。

江浸月看着眼前这杯冒着热气、甜香扑鼻、造型可爱的热可可，又看看旁边冷着脸、仿佛只是随手丢给他一个实验样本的顾屿白，心情复杂极了。拒绝？好像不太礼貌，而且…闻起来真的很香。接受？又感觉哪里怪怪的… “谢…谢谢顾同学。”他最终还是小声道了谢，声音软软的。

他试探性地捧起温热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滚烫、香浓、甜腻到极致的口感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棉花糖融化的绵软，完美地抚慰了他刚才受惊的神经和味蕾。他忍不住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被顺毛的猫咪，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唔…好甜…”

顾屿白看着江浸月被热可可温暖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满足的小表情，紧蹙的眉头似乎又舒展了一点点。他拉开江浸月另一侧的椅子，坐了下来，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优雅。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守护的冰雕，周身散发的寒气与热可可的甜香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陆烬看着顾屿白这“登堂入室”还“献殷勤”的举动，气得差点把咖啡杯捏碎。他瞪着江浸月捧着那杯甜腻腻的热可可喝得一脸满足的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怒。他猛地站起来：“老板！给我也来杯一样的！不，三倍糖浆！加双份棉花糖！” 他就不信了！

商时序看着这“争相投喂”的幼稚场面，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些。他端起已经微凉的红茶，轻轻啜饮一口，目光落在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幕上，温声道：“雪下得真大，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江浸月捧着热可可，小口小口地喝着，暖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听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感受着身边三个Alpha虽然沉默却依旧存在的强大气场，一个像燃烧的火炉，一个像深沉的海洋，一个像移动的冰山，心情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一些。只要他们不吵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至少热可可很好喝。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旁边的顾屿白。对方正垂着眼睫，侧脸线条在暖光下依旧冷硬，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那双寒潭般的眸子，竟显出几分…安静？江浸月赶紧收回目光，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陆烬那杯“三倍糖浆双份棉花糖”的超级热可可也送来了，造型比江浸月那杯还要夸张。他赌气似的猛灌了一大口，结果被那甜到发齁的味道呛得直咳嗽，脸都憋红了。

“咳…咳咳…靠！怎么这么甜！”他一边咳一边抱怨，引来江浸月偷偷的、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偷笑。

商时序看着陆烬狼狈的样子和江浸月偷笑的小表情，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放下茶杯，温声道：“雪一时停不了，江同学，你下午还有课吗？”

江浸月看了看时间，点点头：“嗯，三点半在艺术楼。”

“艺术楼离这里不近。”商时序的目光扫过窗外厚厚的积雪，“雪天路滑，我正好也要回人文学院，顺路送你过去？”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充满了师长的关怀。

“不用麻烦教授了！”江浸月连忙摆手，“我自己可以的…” 他实在不想再和这三位中的任何一位单独相处了！

“顺路而已，不麻烦。”商时序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他站起身，拿起自己挂在椅背上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走吧，雪好像小一点了。”

江浸月看着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又看看已经起身的商教授，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赶紧把最后一口热可可喝完，手忙脚乱地穿上自己的外套，背上帆布包。

“喂！小月亮！”陆烬见江浸月要走，立刻站起来想拦。

“陆同学，”商时序挡在江浸月身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看向陆烬，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你的热可可还没喝完，别浪费。” 他语气温和，却像一道无形的墙。

陆烬被噎了一下，看着商时序那滴水不漏的温和笑容，又看看旁边那个碍眼的顾屿白，气得牙痒痒，却一时找不到理由发作。

顾屿白也站了起来，他比商时序还要高一点，冰冷的视线扫过陆烬，然后落在江浸月身上，只丢下两个字：“走了。” 便率先转身，裹挟着一身寒气，推门走进了茫茫雪幕中，仿佛刚才那杯甜腻的热可可从未存在过。

江浸月松了口气，赶紧跟在商时序身后，像只找到母鸡庇护的小鸡仔。

推开甜品店的门，凛冽的风雪瞬间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江浸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围巾里。

“冷吗？”商时序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温润。他撑开一把宽大的黑色雨伞，伞面带着低调的暗纹，一看就价值不菲。他极其自然地将伞向江浸月这边倾斜，为他挡住了大部分风雪。

“还…还好。”江浸月小声回答，看着商时序肩头瞬间落上的雪花，有些不好意思，“教授，伞…” “无妨。”商时序微微一笑，示意他跟上，“走吧。”

两人并肩走入纷飞的大雪中。黑色的伞在苍茫的白色世界里划出一方小小的、宁静的空间。伞外是呼啸的风雪，伞下是商时序身上传来的、如同深海雪松般清冽沉稳的气息，以及他温润平和的侧脸。

江浸月抱着自己的帆布包，小心翼翼地走在商时序身边，尽量不碰到他。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四周很安静，只有落雪的声音。刚才甜品店里那令人窒息的修罗场，仿佛被这纯净的雪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刚才…吓到了吧？”商时序温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江浸月愣了一下，没想到教授会直接问这个。他诚实地点点头，声音闷在围巾里：“嗯…有点。” 尤其是陆烬突然伸手和顾屿白出现的时候。

“陆同学性格比较…直率。”商时序斟酌着用词，语气带着师长对学生的包容，“顾同学…可能刚从实验室出来，习惯了低温环境。” 他巧妙地用“直率”和“习惯”化解了刚才的冲突，也给了江浸月一个台阶。

“嗯…”江浸月应了一声，心里却想：顾屿白那哪里是习惯低温，分明是自带冷气机…还有那杯热可可…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商时序线条优美的下颌，鼓起勇气小声问：“教授…顾同学他…为什么给我点热可可啊？” 这个问题困扰他一路了。

商时序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侧过头，金丝眼镜后的浅褐色眼眸在雪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江浸月老实摇头，琥珀色的眼瞳里满是困惑，“他看起来…不像会喜欢甜食的人。”

“或许，”商时序的目光落在江浸月被冻得微红的鼻尖和清澈的眼眸上，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他只是觉得，在寒冷的雪天，一个刚吃完蛋糕、看起来有点受惊的…小朋友，需要一杯能让他暖和起来、心情变好的热饮？”

他的语气带着点调侃，却又无比自然地将江浸月归入了需要被照顾的“小朋友”范畴，同时，也给了顾屿白那个突兀的举动一个最合理、最无害的解释——纯粹的、基于观察的关怀。

江浸月被那句“小朋友”说得脸颊微热，但商时序的解释又让他觉得很有道理。是啊，顾屿白那种人，大概只是基于某种冰冷的逻辑判断，觉得他需要热可可？就像…就像给实验对象补充能量一样？这么一想，好像就没那么奇怪了。他心里的那点别扭瞬间消散了不少。

“原来是这样…”他小声嘟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像雪地里悄然绽放的小花。

商时序看着他毫无防备、轻易就被安抚好的单纯模样，镜片后的眸光深了深，唇角那抹温和的笑意也染上了更深沉的意味。他不动声色地将伞又往江浸月那边倾斜了一些，确保没有一片雪花能落在他身上。

风雪依旧，伞下的小小世界却温暖而宁静。高大的Alpha为身旁纤细的Omega撑起一片无雪的天空，两人并肩的身影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足迹，一路延伸向被白雪覆盖的艺术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