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楼在风雪中静静矗立,哥特式的尖顶覆着厚厚的白雪,像童话里的城堡。商时序将江浸月一直送到艺术楼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前,才收起了伞。伞面上积了薄薄一层雪,被他轻轻一抖,簌簌落下。
“进去吧,别着凉。”商时序温声叮嘱,肩头和发梢都落了些雪花,在深灰色羊绒大衣的映衬下格外明显,却无损他温润清雅的气质。
“谢谢教授!”江浸月抱着帆布包,真心实意地道谢。这一路风雪,伞下的方寸之地温暖而宁静,商教授温和的言语也驱散了他心中不少刚才在甜品店积压的慌乱。他微微鞠躬,然后转身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松节油、颜料和陶土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
商时序站在门外,看着江浸月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在风雪中显得深邃难辨。他抬手拂去肩头的落雪,转身,撑开伞,重新走入茫茫雪幕,深灰色的身影很快与天地间的纯白融为一体。
艺术楼内温暖如春。江浸月熟门熟路地穿过挂满学生作品的走廊,来到位于三楼的陶艺教室。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同学,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陶土气息和拉坯机低沉的嗡鸣。下午是实践课,主题是“器皿的韵律”。
“浸月,这边!”好友林小雨朝他招手,给他留了个位置。
江浸月赶紧过去坐下,脱下厚重的外套和围巾,露出里面柔软的米白色毛衣。他拿出自己的工具和围裙系好,看着面前转盘上那一大团湿润的深褐色陶泥,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
陶艺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力。江浸月将双手浸湿,小心翼翼地捧起陶泥,放在转盘中心,启动机器。转盘开始匀速旋转,他屏住呼吸,用掌心感受着陶泥的湿度和韧性,试图用指腹的力量引导它向上生长,塑出心中那流畅优雅的曲线。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那团陶泥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在离心力的作用下,不是歪向一边,就是中间塌陷下去。江浸月努力想稳住它,指尖用力不均,结果“噗”的一声,刚刚有点雏形的泥坯瞬间变成了一滩烂泥,甩了他一手臂的泥点子。
“啊…”江浸月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作品”和沾满泥浆的手臂,沮丧地垮下肩膀,琥珀色的眼瞳里写满了挫败。他果然还是更擅长用画笔在二维平面上表达,这种需要空间感和手部力量的三维塑造,对他来说太难了。
“噗嗤…”旁边的林小雨没忍住笑出声,“月月,你这捏的是抽象派器皿吗?”
江浸月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认命地关掉转盘,把烂泥铲掉,重新开始揉泥。他抿着唇,小脸因为专注和用力而微微泛红,额角渗出细小的汗珠,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神情认真得可爱。
就在他再次捧起一团新泥,准备和转盘较劲时,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实验室特有消毒水味道的寒气,瞬间侵入这间充满泥土暖香的教室,让不少同学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江浸月也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寒意,心头一跳,循着冷气的来源望去。
门口,顾屿白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长款大衣,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深邃的眉眼如同覆着寒霜,面无表情。他似乎刚从风雪中来,周身还带着凛冽的低温,与教室里温暖湿润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江浸月的位置,然后,迈开长腿,径直走了过来。皮鞋踩在沾着陶土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叩、叩”声,引得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是物理系的顾屿白?”
“他怎么来我们陶艺教室了?”
“好冷…感觉温度都降了…”
江浸月的心跳莫名加速,看着顾屿白一步步走近,停在他的工作台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那股冰冷的、如同西伯利亚冻原般的信息素无声地弥漫开来,让江浸月握着陶泥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顾…顾同学?”江浸月仰起头,琥珀色的眼瞳里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有事吗?” 他实在想不通这位冰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屿白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先是扫过江浸月沾着泥点子的手臂和脸颊,又扫过转盘上那团不成形的陶泥,最后,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颜色浅淡的唇瓣上。
那目光专注而冰冷,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江浸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撞到了身后的工作台。
就在江浸月以为顾屿白会像在甜品店那样,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就走时,顾屿白却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解下了自己脖子上那条看起来就价值不菲、质地厚实的深灰色羊绒围巾。
围巾还带着他颈间的体温和那股冷冽的冰川气息。
然后,在江浸月和林小雨,以及周围所有偷偷关注这边的同学震惊的目光中,顾屿白直接将那条还带着他体温的围巾,轻轻搭在了江浸月沾着泥点子的手臂上。
柔软的、带着冷冽气息的羊绒触感瞬间包裹住皮肤。江浸月整个人都僵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琥珀色的眼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睁得溜圆,大脑一片空白。
顾…顾屿白…把他的围巾…给他了?还是搭在沾满泥浆的手臂上?!
“沾到了。”顾屿白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现象。他指的是江浸月手臂上的泥点。
“……” 江浸月低头看看手臂上那条深灰色的、一看就非常昂贵的围巾,又看看顾屿白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完全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逻辑。沾到泥点…所以用围巾擦?这围巾不是更脏了吗?!而且…这举动也太…太奇怪了吧!
“脏…脏了…”江浸月结结巴巴地提醒,试图把围巾拿下来还给他。这围巾一看就很贵,弄脏了他可赔不起。
“无妨。”顾屿白言简意赅,仿佛弄脏一条羊绒围巾和弄脏一张纸巾没什么区别。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江浸月脸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脸颊上那点小小的、已经干掉的泥痕上。
江浸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擦脸。
“别动。”顾屿白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命令感。
江浸月的手僵在半空。
只见顾屿白从自己黑色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包独立包装的、印着实验室logo的消毒湿巾。他撕开包装,抽出一张,然后,在江浸月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处理精密仪器般的专注和一丝不苟,用那张湿巾,轻轻擦拭江浸月脸颊上那点小小的泥痕。
微凉的湿巾触碰到皮肤,带着消毒水特有的淡淡气味。顾屿白的动作很轻,指尖隔着湿巾,几乎没有直接碰到江浸月的皮肤,但那专注的、冰冷的视线,和他俯身靠近时带来的强烈压迫感,以及那近在咫尺的、如同冰川般冷冽好闻的气息,让江浸月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像熟透的番茄。琥珀色的眼瞳里水光潋滟,长睫慌乱地扑闪着,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像只被大型猛兽按住舔毛的、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林小雨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其他同学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物理系的高岭之花顾屿白,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消毒湿巾给艺术系的江浸月擦脸?!还把自己的围巾搭在人家沾泥的手臂上?!
这画面…冲击力太强了!
顾屿白似乎完全没在意周围的目光。他专注地、一丝不苟地用湿巾擦掉那点微不足道的泥痕,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清洁任务。确认擦干净后,他才收回手,将用过的湿巾精准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好了。”他直起身,依旧是那副冰冷无波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掸掉了一件物品上的灰尘。
江浸月还处于石化状态,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大脑一片混乱。他看看自己手臂上那条深灰色的围巾,又看看顾屿白那张俊美却毫无情绪波动的脸,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围巾,”顾屿白的目光扫过那条围巾,又落回江浸月通红的脸颊上,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下次还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裹挟着一身未散的寒气,如同他来时一样,迈着冰冷而规律的步伐,径直离开了陶艺教室。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也带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压迫感。
教室里足足安静了好几秒,才“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我的天!我看到了什么?!”
“顾屿白?!他刚才是在给江浸月擦脸?!”
“还把自己的围巾给他了?!那围巾是Burberry的吧?!”
“他们什么关系啊?!”
“江浸月脸好红!啊啊啊!”
各种震惊、好奇、八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江浸月身上。
江浸月还僵在原地,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低头看着手臂上那条柔软的深灰色围巾,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顾屿白身上那股冷冽的冰川气息,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顶级Alpha的、极具侵略性的信息素味道。这味道让他心跳更快,一种莫名的、混杂着羞窘和奇异悸动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月月!月月!”林小雨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摇晃,“快说,你跟顾屿白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对你这样?!” 她指着那条围巾,眼睛都在放光。
“我…我不知道啊!”江浸月欲哭无泪,他是真的不知道顾屿白的逻辑和行为模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送热可可,擦脸,给围巾…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手忙脚乱地想解下那条围巾,指尖触碰到柔软的羊绒,却仿佛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围巾上残留的冷冽气息和那丝Alpha信息素,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
“他…他说下次还他…”江浸月看着那条围巾,像看着一个烫手山芋,琥珀色的眼瞳里充满了茫然和无措。下次…他要去哪里找顾屿白还围巾?物理系大楼?实验室?光是想想那个地方和那个人,他就觉得压力山大。
后半节陶艺课,江浸月完全是在魂不守舍中度过的。他捏的泥坯依旧惨不忍睹,心思却全在手臂上搭着的那条围巾上。那柔软的触感和冰冷的气息,像烙印一样,挥之不去。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江浸月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他抱着帆布包,手臂上搭着那条显眼的深灰色围巾,像做贼一样,低着头快步穿过走廊,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社死”的地方。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天色阴沉,寒风依旧刺骨。校园里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覆盖了道路和草坪。
江浸月裹紧了自己的外套,把脸埋进领口,快步朝宿舍方向走去。他需要冷静一下。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处理这条围巾。
路过篮球场时,一阵喧闹声传来。即使是大雪天,也阻挡不了篮球爱好者的热情。几个穿着单薄运动服的男生正在清扫一小块场地上的积雪,准备打球。
江浸月下意识地朝那边瞥了一眼,脚步未停。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过篮球场边缘时——
“砰!”
一个橙红色的篮球,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精准制导的导弹,不偏不倚,重重地砸在了他脚边的雪地上。溅起的雪沫扑了他一裤腿。
江浸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惊叫一声,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喂!那边那个!帮忙捡下球!”一个张扬又熟悉的嗓音响起,带着运动后的喘息和毫不掩饰的戏谑。
江浸月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
只见篮球场边,陆烬正站在那里。他脱掉了机车夹克,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运动背心,露出线条流畅、充满爆发力的手臂肌肉和紧实的腰腹。银灰色的短发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野性十足的俊脸上带着运动后的潮红和一抹痞气的笑容。他双手叉腰,微微喘息着,那双如同锁定猎物般的锐利眸子,正灼灼地、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牢牢锁定在江浸月身上。
准确地说,是锁定在江浸月手臂上搭着的那条、深灰色的、明显属于另一个Alpha的围巾上。
陆烬嘴角那抹痞笑,在看到那条围巾的瞬间,骤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