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上海像浸在碧螺春里的青螺,雨丝裹着霓虹在玻璃幕墙上洇出模糊的光斑。我蹲在工作台前,鼻尖萦绕着青铜锈蚀特有的酸涩气,纳米纤维刷正沿着战国青铜鼎的蟠螭纹游走——第三十七道裂隙,终于补上了。
"陆师傅,您这手艺真是......"委托人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比博物馆的老家伙们还利索。"
我没抬头。修复室的百叶窗拉得严丝合缝,只有全息投影在天花板投下淡青色的光晕,照见鼎腹那圈新补的错金银纹饰。这单活是三天前接的,匿名委托,报酬打到海外账户时附带段加密影像:青铜鼎躺在褪色的红绸里,鼎身刻满云雷纹,最奇的是内侧靠近底部的位置,有团暗红色印记——和我妹妹昭月左肩上的胎记,分毫不差。
"叮——"
纳米刷突然震颤起来。我指尖一麻,差点把刷子掉进盛着冰醋酸的烧杯。这是今年第三次了,每次碰上带"古怪"的老物件,工具都会发疯。我凑近观察,发现鼎腹那圈新补的纹路正泛着幽蓝的光,像有电流在青铜里游窜。
"陆师傅?"通讯器里的声音又响起来,"需要我进来吗?"
"不用。"我扯过桌角的绒布盖住鼎身,"再等半小时,阴干剂起效后就能完工。"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防弹玻璃上噼啪作响。我摸出兜里的旧照片,照片边缘已经卷翘,两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站在豫园九曲桥上,左边那个左肩有块蝴蝶状的红斑——那是我和昭月,十年前的夏天。
"姐。"
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手一抖,照片掉在地上。全息投影的光突然扭曲,天花板上的青蓝色转为血红色,空气里弥漫开铁锈味。我猛地转身,修复室的门虚掩着,穿堂风卷着雨丝灌进来,吹得墙边的青铜爵叮当作响。
"谁?"
没人应答。我弯腰捡照片,指尖刚碰到相纸,余光瞥见鼎身上的红绸在无风自动。等我再抬头,鼎腹的错金银纹路正在发光,那些原本用X射线扫描才显影的暗纹,此刻像活过来的金蛇,在青铜表面游走成一幅完整的图案——是个女子的侧脸,眉骨处点着颗朱砂痣,左肩的蝴蝶胎记清晰可见。
"姐,你看。"
这次是昭月的声音。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三年前的暴雨夜突然涌进记忆:十二岁的昭月抱着布熊坐在床头,说看见"会动的影子",第二天就失踪了。警察翻遍整座城市,只在黄浦江边找到她的一只绣花鞋,鞋底沾着半枚青铜碎屑。
"昭月?"我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装着古墨的木匣。松烟墨滚了一地,黑色的颗粒在发光的青铜鼎周围聚成漩涡。鼎身的纹路越来越亮,我看见女子的轮廓从光里浮现,穿着月白色的交领襦裙,发间插着支青玉簪——那是昭月去年生日时,我用修复古画赚的钱给她买的。
"蜃楼倒时,血月临空。"
她的声音像浸在水里的银铃,带着潮湿的回音。我想伸手触碰她,指尖却穿过光影,打翻了桌上的电子秤。全息投影突然熄灭,修复室陷入黑暗,只有青铜鼎的光愈发刺目。等我摸到应急开关,眼前只剩空荡荡的工作台,红绸整齐地叠放在鼎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掌心的灼痛提醒我那不是梦。我摊开手,掌心里躺着枚菱形的青铜碎片,边缘锋利得割出血珠。碎片上有行极小的篆字,我用放大镜凑近看,倒抽一口冷气——"项目X-07·001号标本"。
雨还在砸着窗户。我打开隐藏在墙壁里的保险柜,取出那只装着昭月胎记拓本的铅盒。拓本是用特殊药水拓印的,平时藏在铅层里,只有在X射线照射下才会显影。我按下保险柜里的紫外线灯,拓本上的红斑突然发出和青铜鼎一样的幽蓝光芒,和鼎腹的暗纹完美重合。
"叮铃——"
通讯器炸响,吓了我一跳。屏幕上显示未知号码,接通后传来电流杂音,接着是个男人的声音,带着金属回响:"陆昭然先生,您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握紧碎片:"你是谁?昭月在哪?"
"昭月?"男人轻笑一声,"陆师傅记错了,那是您妹妹的乳名。三年前她在黄浦江溺亡,尸体打捞上来时,左手还攥着半块青铜片。"他顿了顿,"不过您说得对,有些东西确实不该看。比如现在——"
我听见"咔嗒"一声,是门锁被撬动的声音。修复室的防弹玻璃突然泛起涟漪,外面的雨幕里映出三个黑影,他们的动作像被按了慢放键,雨水在半空凝结成冰晶。为首的人抬起手,右眼的位置闪过红光,那是......义眼?
"您左眼即将获得的能力,是我们需要的。"男人的声音变得机械,"请不要反抗,否则......"
他的话被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打断。我低头,发现掌心的青铜碎片正在渗出黑血,那些黑血沿着我的手腕往上爬,在皮肤上勾勒出和鼎腹相同的纹路。剧痛从左眼传来,我捂住眼睛踉跄着后退,撞在存放古籍的书架上,《营造法式》的书脊划破手臂,墨香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
当我再睁眼时,世界变了模样。
修复室的墙壁像被剥去了一层表皮,我能看见墙内的钢筋混凝土,看见楼下街道上行驶的汽车里,司机的大脑被植入的芯片闪着绿光;窗外的雨丝不再是液体,而是无数细小的数据流,正顺着玻璃缝隙往室内钻;那个撬门的男人站在原地,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我能看见他背后的消防栓,看见消防栓里的灭火器压力指针——在疯狂跳动。
"这是......蜃气透视?"
那个机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从我背后传来的。我猛地转身,看见那个原本透明的男人正站在我身后,他的右眼变成了全息屏幕,滚动着绿色的代码:"恭喜,您通过了初筛。陆小姐,或者说......陆昭月女士?"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左眼的视野里,所有东西都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代码,就像修复文物时用的X射线扫描图。我能看见男人义眼里的微型摄像头,看见他后颈的芯片接口,甚至能看见他心脏跳动的频率——每分钟112次,比正常人快了20下。
"你们把我妹妹怎么了?"我吼道。
男人歪了歪头,全息屏幕上的代码快速流动:"您妹妹是完美的'容器',她的意识能承载蜃楼的重量。三年前的实验很成功,只是......"他指了指我,"您的体质和她太像了,所以蜃楼选择了您。"
我看向工作台上的青铜鼎,此刻它在我眼里不再是无生命的古物,而是一团跳动的光团,无数数据线从鼎身延伸出来,连接到天花板的通风管道,再往上,穿过地板,穿过整栋大楼的地基,最终指向某个未知的深渊。
"现在,"男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您需要做出选择。是帮我们完成蜃楼计划,还是......"
他的话被一声脆响打断。我转头,看见修复室的门被踹开,穿藏青色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为首的中年男人举着枪,枪身上刻着"特殊事务调查局"的标志:"不许动!放下武器!"
男人的身影瞬间消散,只留下全息屏幕的残影在天空中闪烁:"陆昭然,记住,蜃楼倒时,血月临空。下一次见面,你会感谢我的......"
警察冲到我面前,我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血。左眼的疼痛还在持续,那些数据流仍在眼前翻涌。我低头看向青铜鼎,发现它不知何时自己转了个方向,鼎底的暗格弹了出来,里面躺着枚微型芯片,和我掌心的青铜碎片完美契合。
"陆师傅?"年轻警察举着记录仪,"您没事吧?刚才有人说这里在进行非法文物交易......"
我盯着芯片,突然笑了。昭月的胎记,X-07项目,蜃楼的秘密,还有我突然获得的"能力"——这一切都像拼图般在我眼前展开。我摸出手机,给老周发了条消息:"今晚八点,外滩13号,带瓶二十年陈的茅台。"
老周是我在特殊事务调查局的线人,三年前昭月失踪那晚,他刚好值班。当时他说监控里什么都没拍到,但我知道他在撒谎——因为我看见他的瞳孔里,闪过和那个男人一样的红光。
雨停了。我捡起地上的照片,昭月的笑容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清晰。左眼的视野里,照片边缘的数据流突然组成一行字:"姐,我在等你。"
我把芯片收进铅盒,和拓本放在一起。修复室的警报还在响,警察的喊叫声越来越近。我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黄浦江的水在月光下泛着银波,对岸的陆家嘴建筑群像钢铁森林,其中最高的那栋大厦顶端,有团暗红色的光正在缓缓升起。
那是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