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的晨雾还未散尽,陆则站在巷口的修笔摊前,指尖捏着那枚拼合完整的“文兴”书签。铜质的表面被岁月磨得发亮,边缘刻着细密的缠枝纹,与民国时期文人常用的书签样式完全吻合。
“十年前‘老秀才’书店的老板,叫什么名字?”陆则问修笔的老头。老头姓王,在这里摆了四十多年摊子,青果巷的大小事几乎无所不知。
“姓柳,柳成荫,是个倔老头,藏着不少孤本。”王老头往砚台里倒了点墨,“他死那天我记得清楚,冬至,下着雪,他趴在一本《金刚经》上,胸口插着把裁纸刀,和周明远一模一样。”
陆则的眉头皱得更紧。相同的凶器类型,相似的死亡姿态,都与《青果巷志》有关——这绝非巧合。“柳成荫死前,也收到过《青果巷志》?”
“收到了第三册。”王老头蘸着墨,在废纸上写了个“柳”字,“当时他还跟我显摆,说那册书里夹着张地契,是民国时顾景明的宅子。没过三天,人就没了。”
顾景明的地契。陆则想起周文兴日记里的“要紧东西”,或许那套《青果巷志》里夹着的,并非财物,而是能证明顾景明身份的关键证据。“柳成荫的家人还在青果巷吗?”
“早搬走了,听说去了南方。”王老头叹了口气,“那案子当时闹得挺大,警察查了半年,最后说是流窜犯干的,不了了之。现在想想,怕是和周老板的死一样,都跟那套书脱不了干系。”
离开修笔摊,陆则驱车回警局。技术科的人已经将周明远阁楼里的照片和日记整理完毕,小陈正对着一沓卷宗发愁。“陆队,十年前的案子卷宗找到了,你看这个。”
卷宗里的现场照片与今天的“拾光旧书店”惊人地相似:柳成荫倒在书架前,手边摊开的《金刚经》第37页被血浸透,同样有个圆形的洞;他的左踝上,也有一圈和周明远相似的勒痕。
“法医报告说,柳成荫的指甲缝里有墨渍,和周明远一样。”小陈指着卷宗里的鉴定结果,“还有,他店里也少了本书——正是《青果巷志》的第三册。”
陆则翻到证人证词部分,目光停留在“可疑人员”一栏:十年前案发前三天,有人看到一个穿黑色风衣的女人进出“老秀才”书店,同样戴着手套,说话声音沙哑。
“同一个女人?”小陈的声音带着惊讶,“总不能十年都不变样吧?”
“要么是她的同伙,要么……是模仿作案。”陆则的指尖在照片上的“37页”标记处敲了敲,“两起案子都提到37这个数字,周明远的《福尔摩斯》第37页有洞,柳成荫的《金刚经》第37页有血渍,这肯定是凶手留下的信号。”
他让技术科比对两本书第37页的内容。《福尔摩斯探案集》第37页讲的是“密码信的破译”,而《金刚经》第37页的经文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看似毫无关联,但两页的边缘都有个极小的墨点,形状像只眼睛。
“是人为点上去的。”技术员放大照片,“墨点里有细微的纤维,和周明远日记里的纸纤维一致。”
陆则突然想起周文兴日记里的“血书札”。他重新翻阅日记,在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的一页找到线索:“顾先生嘱我,若遇不测,将血书札分藏四册《青果巷志》,每册夹一页,唯集齐者可见全貌。札中记其往来密语,关乎‘大业’。”
密语,大业。陆则的心头一震。1936年正值抗战前夕,顾景明的“大业”会不会与抗日有关?而血书札里记录的,或许是他与地下组织的联络信息,或是日军的机密情报?
“查顾景明的背景,重点查1937年前后在青果巷的活动。”陆则对小陈说,“另外,找古籍专家,看看《青果巷志》的版式,每册通常有多少页,有没有可能在特定页码夹东西。”
下午,古籍专家带来了消息:民国二十三年版的《青果巷志》是线装四册,每册37页,采用“经折装”,第37页恰好在折页的最内侧,适合夹藏轻薄物品。“这种装帧方式很特别,当时只印了五十套,大多毁于战火,存世量极少。”
37页。陆则的眼睛亮了。两起命案都指向第37页,显然凶手知道血书札藏在那里,杀人是为了取走书页。“周明远收到的是第几册?”
“第四册。”小陈拿着周磊提供的购书记录,“是从一个叫‘老范’的书贩子手里买的,我们已经联系到老范了,他说这册书是从柳成荫的遗物里流出来的。”
柳成荫的遗物。陆则立刻让人去找老范。老范是个干瘦的老头,在旧书市摆了个流动摊,说起《青果巷志》时眼神闪烁。“那册书是柳家小子处理的,当时他急着用钱,我花五十块收的,谁知道里面有东西……”
“书里有什么?”
“夹着半张纸,黄不拉几的,上面用红墨水写着字,看着像血书。”老范搓着手,“我不识字,觉得晦气,就扔了。现在想想,怕是值老钱了……”
红墨水写的字。陆则追问:“纸上有没有特别的标记?比如印章或者符号?”
“有个红圈圈,里面写着‘钟楼’俩字。”老范回忆着,“旁边还有行小字,好像是‘寅时三刻’。”
钟楼,寅时三刻。陆则立刻想到钟鼓楼的报时系统。寅时三刻即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正是钟鼓楼敲第四次钟的时间。“柳成荫死前,有没有去过钟鼓楼?”
“去过!”老范拍了下大腿,“案发前一天,我看到他在钟楼底下转悠,手里拿着个放大镜,对着墙缝看了半天。”
陆则立刻带人赶往钟鼓楼。钟楼的墙体是青砖砌成,历经百年风雨,砖缝里塞满了枯草和灰尘。他让队员用强光手电照射墙缝,在西侧第三块砖的缝隙里,发现了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打开油纸,里面是半张泛黄的纸,边缘有火烧的痕迹,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正是老范说的“血书札”:
“寅时三刻,钟楼砖后取‘甲’字信。
接洽人:文、柳、周。
暗号:青果巷深,月上梢头。”
落款是个模糊的“顾”字,旁边盖着个方形印章,刻着“景明藏书”。
“文是周文兴,柳是柳成荫,周是周明远!”小陈兴奋地说,“他们是顾景明的联络员!”
陆则的目光落在“甲字信”上。这说明血书札只是指引,真正的秘密藏在“甲字信”里。他让队员扩大搜索范围,终于在东侧第七片瓦的下面,找到个生锈的铁盒——与周文兴日记里的“藏金匣”描述一致。
铁盒里没有金银,只有一沓加密的电报底稿,上面全是数字和符号,还有一张顾景明的名片,印着“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的头衔。“这是典型的抗战时期地下党密码,每个数字对应一个字,需要密码本才能破译。”技术科的密码专家看着电报,“符号代表紧急程度,三角是特急,圆圈是普通。”
密码本。陆则想起那套《青果巷志》,或许四册书合在一起,就是密码本。“查柳成荫的遗物流向,尤其是他收藏的古籍,可能还藏着其他三册《青果巷志》。”
傍晚,沈雨突然打来电话,声音带着紧张:“陆队,你快来我家,我爷爷的书架上,有套《青果巷志》!”
陆则赶到钟鼓楼巷37号时,沈雨正站在阁楼的书架前,手里捧着两册线装书,正是《青果巷志》的第一、二册。“我整理爷爷遗物时发现的,里面夹着这个。”
她递过来两张纸,同样是朱砂写就的血书札:
“第一册:码头仓库,丙字货箱。
第二册:戏楼后台,丁字号箱。”
落款同样是“顾”字,印章与钟楼找到的一致。“我爷爷怎么会有这个?”沈雨的声音带着困惑,“他从来没提过顾景明。”
陆则翻开书的第37页,里面果然夹着半张密码表,上面写着“1=人,2=民,3=万……”与电报底稿的数字能对应上。“你爷爷沈国梁,很可能也是顾景明的联络员。”
结合周文兴的日记和血书札,陆则终于拼凑出一段被掩埋的历史:1936年,顾景明以商人身份为掩护,在青果巷从事地下抗日活动,将情报藏在《青果巷志》中,由周文兴、沈振邦(沈雨的太爷爷)等四人分头保管;1937年日军占领后,顾景明失踪,四册书散落民间;周文兴的后代周明远、沈振邦的后代沈国梁、柳家、以及不知名的第四人,世代守护着这个秘密,而凶手为了获取情报,已经杀了两人。
“现在还差第三册。”陆则看着沈雨手里的两册书,“柳成荫拿到的第三册,很可能藏着最重要的情报——比如顾景明的真实身份,或者情报网络的核心名单。”
沈雨突然指着第二册书的第37页:“这里有个笔记,是我爷爷写的,‘柳家第三册,藏于《金刚经》夹页’。”
《金刚经》。陆则想起柳成荫死时趴在《金刚经》上,那本书很可能就是藏第三册《青果巷志》的地方。“查柳成荫的藏书去向,重点找1985年版的《金刚经》。”
入夜,青果巷的旧书市渐渐冷清,只有“拾光旧书店”还亮着灯,技术科的人在里面连夜勘查。陆则站在巷口,看着钟楼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像个巨大的惊叹号。
他知道,凶手还会再来。只要第三册《青果巷志》没找到,杀戮就不会停止。而那个穿黑风衣的女人,很可能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她是顾景明的后人?还是当年情报网络的敌人后代?
风卷起地上的纸屑,贴在陆则的鞋面上,其中一片碎纸上,隐约能看到个“37”的印记。他弯腰捡起,仿佛握住了一把打开历史之门的钥匙。
明天,寅时三刻。他决定去钟楼等,或许能等到那个藏在时间褶皱里的真相。而那本缺失的第三册《青果巷志》,就像一个等待被翻开的页码,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