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务所的窗玻璃上凝着层水汽,我用手指在上面画了条波浪线,线尾恰好落在降魔杵的蓝光里。杵身上的波浪符号比昨天更亮,像是有海水在纹路里流动。桌角的龙宫玉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表面的绿光与降魔杵的蓝光交织,在墙上投出片晃动的水影,隐约能听见唢呐的调子——不是人间的喜庆声,而是带着股海底的潮湿与悲凉。
“该出发了。”王海生把熬好的鱼汤装进保温桶,桶壁上印着的“望海村渔业合作社”字样已经被海水泡得发白。他怀里揣着灵汐公主的鱼鳞,鳞片在粗布褂子下微微发亮,像是揣着颗小太阳。
去城西老巷的路上,出租车司机反复调着电台,每个频道都夹杂着海浪声。行至巷口时,司机突然踩了刹车,指着巷深处的灯笼:“先生,那就是海韵阁,不过您可得小心——这巷子邪门得很,上个月有个收废品的进去,再也没出来,只在门口留了只鞋,鞋里全是沙子。”
海韵阁的牌匾歪斜地挂在门楣上,“韵”字的“音”旁掉了块漆,露出底下的木头,上面刻着个极小的龙纹。推开门的瞬间,风铃没响,倒是柜台后的铜鱼摆件突然摆尾,溅出的水珠落在脚边,竟在水泥地上晕开片小小的海草图案。
“随便看看。”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从里间走出,西装袖口绣着银色的波浪纹,指甲修剪得圆润,指缝里却嵌着点墨绿色的粉末——是深海藻类的碎屑。他胸前的口袋里插着支钢笔,笔帽上的珍珠与灵汐公主发簪的材质如出一辙。
“找赵老板。”我故意碰掉柜台上的海螺摆件,螺壳滚到男人脚边,露出底下的暗格,里面隐约能看见片黑色的鳞片,边缘泛着寒光。
男人的眼镜片闪过丝慌乱,随即堆起笑:“我就是赵文博,您想买点什么?最近刚收了批东海的老物件,据说还是龙宫流出来的。”他转身从货架上取下个青铜鼎,鼎底刻着“敖”字,与敖广龙鳞上的字迹完全吻合,“这鼎能聚财,就是夜里偶尔会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敲鼓。”
降魔杵突然在布袋里发烫,我瞥见赵文博西装裤的脚踝处,露出圈银色的链子,链尾拴着个指甲盖大的铃铛——是锁魂铃的碎片!他果然和万妖窟的鱼妖有关联,只是这铃铛上没有戾气,反而缠着缕极细的龙筋,像是被强行镇压过。
“听说您收过块龙宫玉?”我盯着他的眼睛,眼镜片反射的光里,竟映出艘沉船的影子,甲板上站满戴枷锁的人鱼,“有人说那玉会哭。”
赵文博的手指突然攥紧钢笔,笔帽上的珍珠渗出细汗:“确有其事,不过已经出手了。那玉邪性得很,夜里会流出海水,还能听见女人的哭声——对了,您认识卖玉的黑袍人吗?他说玉的主人是龙宫二太子,还留了句话,说‘珠裂则龙醒,七月十五,海眼开门’。”
他突然掀开柜台后的布帘,露出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台阶上嵌着发光的贝壳:“黑袍人说,想知道龙宫玉的秘密,就去地下室看看。里面有他留下的东西,说是能帮您找到定海神珠。”
王海生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他指着楼梯扶手上的划痕——是小孩子指甲留下的,与王小宝玩具熊上的抓痕完全一致。“是小宝!他来过这里!”
降魔杵的蓝光直射地下室,楼梯转角的阴影里,突然飘出片鱼鳞,落在王海生手心。鱼鳞上的影像变了:王小宝坐在水晶船里,手里举着块定海神珠的碎片,对着镜头喊:“爷爷,这里有好多会发光的鱼,它们说要带我们去找姐姐!”
“是灵汐公主的指引。”我抓起降魔杵往地下室走,台阶上的贝壳突然集体亮起,照亮了墙上的壁画——画的是百年前浊龙大闹龙宫的场景,人鱼公主用尾鳍缠住浊龙的脖子,将定海神珠嵌入它的逆鳞,鲜血染红了整片海水。
地下室的中央摆着个巨大的玻璃缸,缸里没有水,却漂浮着艘缩小的水晶船,船帆上挂着七只小小的铃铛,与锁魂铃的样式相似,但铃铛口缠着红线,线尾拴着孩童的乳牙——是七个失踪孩子的牙!
“黑袍人说,这是‘引航船’,能载着找到牙的人去龙宫。”赵文博的声音带着颤音,他从怀里掏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颗乳牙,“这是您孙子的,黑袍人特意嘱咐,必须由至亲拿着才能启动船只。”
王海生的手抖得厉害,他刚接过乳牙,玻璃缸突然发出嗡鸣,水晶船的帆开始转动,七只铃铛同时响起,却不是锁魂铃的刺耳声,而是像孩童的笑声。缸壁上浮现出地图,比玉佩和日记里的更完整,海眼的位置被标成个跳动的红点,旁边写着“灵汐藏身处”。
“为什么帮我们?”我盯着赵文博袖口的锁魂铃碎片,“你是浊龙信徒,不该希望我们找到神珠。”
他突然扯下眼镜,露出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眼球上竟有鳞片状的纹路:“我是被逼的!”他撕开衬衫,胸口纹着条黑色的龙,龙睛处嵌着颗黑色的珍珠,“我爷爷是百年前镇压浊龙的渔民,家族被诅咒,每代都要献祭个属水的孩子,否则就会变成鱼怪——我儿子去年刚满七岁……”
黑色珍珠突然发烫,赵文博疼得蜷缩在地:“黑袍人(敖丙)说,只要帮你们找到神珠,就能解除诅咒。他还说,灵汐公主不是祭品,是海眼孕育的‘定海针’,她的血能彻底净化浊龙的戾气,而不是修补神珠。”
降魔杵的蓝光突然暴涨,地下室的墙裂开道缝,里面露出个暗格,放着艘真正的渔船模型,船底刻着“望海号”——是王海生父亲的船!模型的船舱里,藏着半张海图,与水晶船的地图拼合后,海眼旁边多出行小字:“唢呐响,引路来,新娘笑,故人归”。
“是吹唢呐的!”王海生突然喊道,“我夜里听见的唢呐声,是引路的信号!”
赵文博从暗格里拿出个海螺,螺口缠着红布:“黑袍人说,对着海螺吹《喜洋洋》,就能召唤引航船。但必须在七月十五的子时,等海眼开门时才能吹,否则会被龙宫的巡逻队发现。”
海螺的内壁刻着细密的孔,像是人为改造过,对着光看,孔眼组成的图案与人鱼的尾鳍完全吻合——这是灵汐公主的海螺,只有她的气息能吹响。
离开海韵阁时,巷口的出租车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艘乌篷船,泊在老巷的积水里,船身刻着“望海号”三个字。撑船的是个戴斗笠的老头,蓑衣下露出条银色的尾巴尖,见到我们,用篙子往水里一点,船竟在陆地上滑行起来,积水里的倒影里,船身分明是水晶做的。
“是敖丙的人。”我按住王海生的肩膀,示意他别出声。老头的斗笠下露出半张脸,眼角有颗泪痣——与灵汐公主鳞片上的痣一模一样,是人鱼族的标记。
乌篷船穿过老巷,积水里的倒影渐渐变成海水,两旁的砖墙化作珊瑚礁,路灯变成发光的水母。撑船老头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海底传来:“七月十五,海眼开门时,会有两艘船——红船载祭品,白船迎新娘。你们要上白船,那是灵汐公主的嫁妆船。”
他递给我们两串贝壳手链:“戴着这个,巡逻队看不见你们。但千万别摘,否则会被当成闯入者,喂鲨鱼。”手链的贝壳里,嵌着极小的珍珠,在黑暗中闪着光,像是灵汐公主的眼睛。
船行至一片漆黑的水域时,突然传来唢呐声,比夜里听到的更清晰,还夹杂着鞭炮声。前方的黑暗里,亮起两盏红灯笼,艘红船缓缓驶来,船头站着个穿嫁衣的人影,正是灵汐公主!她对着我们挥手,笑容却僵硬得像面具,裙摆下露出的鱼尾,鳞片正在一片片脱落。
“是假的!”撑船老头突然将篙子**水中,乌篷船猛地转向,“那是敖广用幻术变的,真正的灵汐公主在白船上,被他困在嫁妆舱里!红船上的是诱饵,想引你们去祭台!”
红船突然加速,船头的灵汐公主影像化作团黑雾,露出底下的真面目——是群戴面具的虾兵,手里举着锁链,链尾拴着七个孩子的虚影,王小宝的虚影正在拼命挣扎,嘴里喊着“爷爷”!
“别回头!”老头将海螺塞进我手里,“吹《喜洋洋》,白船会来救你们!”
我抓起海螺,对着漆黑的水域吹响。唢呐声突然变调,从悲转喜,水面下冒出无数气泡,艘白船破水而出,船帆上绣着并蒂莲,花瓣里坐着个小小的熊影——是降魔杵上的熊头图案显灵了!
白船的甲板上,灵汐公主正趴在栏杆上,她的鱼尾已经变成金色,手里举着块定海神珠的碎片,对着我们喊:“快上船!敖广的巡逻队来了!”
红船的虾兵已经追上来,锁链甩得像蛇,其中条缠住了王海生的脚踝,他刚要被拖下船,手链的贝壳突然炸开,发出刺眼的光,虾兵惨叫着化作泡沫。
“贝壳里有我的血!”灵汐公主的声音带着喘息,“我把定海神珠的碎片藏在孩子们身上,敖广以为珠在我这,其实在小宝的玩具熊里!”
白船突然剧烈摇晃,海底传来巨响,艘更大的黑船从水底钻出,船头站着个穿龙袍的年轻人,眉心嵌着颗红色的珍珠——是敖广!他手里举着三叉戟,戟尖对着白船:“灵汐!把神珠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这些孩子!”
他身后的船舱里,突然传出敖丙的声音:“哥!别被浊龙骗了!神珠是它的内丹,修补只会让它更强!”
灵汐公主突然跃入水中,金色的鱼尾拍打出巨浪,将红船掀翻。她在浪里对我们喊:“七月十五,海眼开门,我会引浊龙出来,你们趁机用熊影蓝光射它的逆鳞——那里有我藏的神珠碎片!”
巨浪退去时,白船已经靠岸,停在望海村的礁石滩上。撑船老头化作片鱼鳞,落在王海生的手链上,灵汐公主的声音从鱼鳞里传来:“唢呐声是海眼的心跳,每响一次,离开门就近一刻。记住,白船是嫁妆船,也是逃生船,千万别上错……”
礁石滩的晨雾里,唢呐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王海生攥着王小宝的乳牙,手链的贝壳还在发烫,白船的帆上,七只铃铛轻轻摇晃,像是在为我们倒计时。
我看着东海的方向,降魔杵的蓝光与白船的金光交织在一起,在海面上画出道金色的航线,直指海眼的位置。七月十五越来越近,海底的秘密即将揭晓,而那诡异的唢呐声,其实是灵汐公主的召唤,是希望的信号,而非绝望的哀乐。
白船的船舱里,不知何时多了件红嫁衣,领口绣着个小小的“龙”字,旁边是个“汐”字,两个字被金线绣成缠在一起的形状——原来敖广对灵汐公主并非全是利用,只是被神珠的谎言和龙族的责任蒙蔽了双眼。
晨雾中,白船的影子渐渐变得透明,只剩下帆上的并蒂莲在风中摇曳。我知道,等到七月十五的子时,它会再次出现,载着我们驶向海眼,揭开所有谜团。而此刻的海底,灵汐公主正握着定海神珠的碎片,等待着与我们汇合,等待着那场决定四海命运的终极较量。
唢呐声还会再响,只是下一次,会伴随着希望的钟声,而非献祭的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