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夜的献祭

离月圆还有三个时辰，艳春班老宅的阁楼已经被诡异的红光笼罩。窗棂上的雕花投射在地上，像无数只伸出的手，抓着满地的镜子碎片，每块碎片里都映着轮残缺的月亮。

林墨背对着我们站在穿衣镜前，手里攥着那面黑布面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七个被绑在镜阵角落的孩子睡得很沉，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他们的魂魄已经被拖进镜中世界，正在重复《镜中花》的唱段，声音透过镜面传出来，咿咿呀呀的，与民国的留声机音色重合。

“你们不该来的。”林墨的声音没有起伏，缓缓转过身，脸上戴着那面锁魂面，面具的眼窝处渗出红色的液体，顺着下巴滴在戏服上，“今晚是百年一遇的‘镜神节’，苏姐姐说，只要完成献祭，她就能带着我们所有人永远活在镜中戏台，再也不用分开。”

他脚边的铜盆里泡着七根银簪，簪头都刻着孩子的名字，正是小师妹他们。盆沿的咒文在红光中闪闪发亮，与《镜灵术》最后一页的“往生咒”完全一致——这根本不是献祭，是同归于尽的仪式，林墨想让所有人的魂魄都被困在镜中，永世不得超生。

“苏艳秋不会同意的！”我举起拼合的梅花玉佩，降魔杵的蓝光直射穿衣镜，镜面里的苏艳秋人影突然剧烈挣扎，对着林墨拼命摇头，口型清晰地说着“停下”，“是你自己的执念在骗你！”

“你懂什么！”林墨突然狂笑起来，面具下的声音变得尖利，“外婆疯了后总说镜中冷，爷爷临终前喊着苏姐姐的名字，他们都想进去！只有我能帮他们团圆！”他猛地扯下戏服的下摆，露出里面的伤痕，都是自己用银簪划的，“你看，我早就开始养镜灵了，我的血能让镜子更有力量！”

穿衣镜突然开始旋转，转速越来越快，镜中的苏艳秋人影被甩成道金色的光带，渐渐与林墨的身影重叠。镜阵角落的孩子们突然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地站起身，跟着镜中传来的唱腔迈步，一步步走向阵眼的镜子——他们的魂魄正在被同化。

“赵文博，照妖镜！”我将定海砂撒向镜阵边缘，蓝光形成道屏障，暂时挡住孩子们的脚步，“用望海村的海盐洒向阵眼，镜灵怕海水的阳气！”

赵文博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海盐袋，朝着穿衣镜撒去。白色的盐粒接触镜面的瞬间，冒出阵阵白烟，镜中的旋转速度明显减慢，苏艳秋的人影趁机挣脱束缚，水袖一挥，将七根银簪从铜盆里卷了出来，狠狠掷向镜阵的七个角。

“咔嚓”几声脆响，镜阵的裂缝处突然渗出海水，带着咸腥的气息——是归墟的鱼群顺着水脉赶来帮忙了！赵文博吹了声海螺，海水里突然跃出无数银色的鱼，用身体撞击镜面，每撞一下，镜中的红光就淡一分。

“是苏姐姐在帮我们！”小师妹突然喊道，她的银簪掉在地上，簪头的珍珠里映出苏艳秋的笑脸，“她刚才在镜中告诉我，破阵的关键是林墨脖子上的玉佩！”

林墨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正是林秋月留给他的半块玉佩。我突然明白，两块玉佩虽然拼合，却始终隔着层怨气，只有用至纯的亲情才能彻底融合——而林墨对家人的执念，恰恰是解开诅咒的钥匙。

“你看这个！”我从怀里掏出林秋月的信，对着镜面展开，“你外婆从来没恨过苏艳秋，她疯了是因为愧疚，怕自己对不起姐姐的牺牲！她留玉佩给你，是想让你保护苏艳秋，不是逼她！”

信纸上的字迹在蓝光中渐渐浮起，与镜中苏艳秋的人影重叠，形成段完整的影像：民国三十一年的精神病院，林秋月对着镜子流泪，手里的玉佩突然发光，映出苏艳秋的人影，两人的手在镜中相握，苏艳秋说“等墨儿长大了，让他把我们的戏服烧了，就当从没认识过”。

“外婆……”林墨的身体猛地一震，面具“当啷”掉在地上，露出张泪流满面的脸，“她从来没怪过我……”

穿衣镜的旋转突然停下，镜中的海水与归墟的鱼群形成道巨大的漩涡，将镜阵的红光全部吸了进去。苏艳秋的人影站在漩涡中央，对着林墨伸出手，掌心托着块完整的白梅玉佩——是两块玉佩彻底融合后的样子。

“回家了，墨儿。”她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戏唱完了，该谢幕了。”

林墨颤抖着伸出手，穿过镜面握住她的手。接触的瞬间，所有镜子碎片同时炸开，化作漫天的光点，像无数舞台上的碎金。被困的孩子们纷纷从镜中跌落，躺在阁楼的地板上，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只有林墨的身影还留在镜中，他穿着自己的戏服，站在苏艳秋和林秋月中间，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在漩涡中渐渐远去。最后传来的，是他释然的笑声：“原来……做自己也挺好的。”

阁楼的红光彻底散去时，天边的圆月正好升到最高处，金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满地的镜渣上，映出无数个平静的月影。赵文博捡起块最大的碎片，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白梅花香，却再也照不出人影——镜中世界，已经永远关闭了。

离开老宅时，小师妹突然指着门口的老槐树，树干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布偶，穿着林墨的戏服，脸上画着完整的妆，嘴角带着微笑。树下的泥土里，埋着那面锁魂面，已经被海盐腐蚀得只剩碎片，再也发不出红光。

事务所的窗台上，那片镜碎在月光中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颗白梅形状的露珠，顺着玻璃滑落，在窗台上留下道淡淡的水痕，像个无声的句号。我知道，《镜中花》的戏终于唱完了，苏艳秋的执念、林秋月的愧疚、林墨的挣扎，都随着镜中世界的关闭，找到了各自的归宿。

只是降魔杵的蓝光里，偶尔还会闪过模糊的人影，在不同的镜子里轻轻招手——或许，每个镜子里都藏着段未说完的故事，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它们变成诅咒前，轻轻敲敲镜面，说声“该出来了”。

巷口的穿衣镜不知何时又转了个方向，镜面映出远处的医院，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站在镜子前，镜中的影像里，他的身后多了个穿白大褂的影子，手里拿着支针管，正对着他的后心缓缓举起。

新的镜中谜团，已经在月光里，悄悄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