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的传人

剧团后台的化妆镜蒙着层黑布，布面被人用朱砂画了个扭曲的“镜”字，边缘渗出的红渍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条凝固的血蛇。我掀开黑布时，降魔杵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镜面里映出的不是熟悉的化妆间，而是片白茫茫的雾，雾中隐约能看见七个小小的身影，正围着一面巨大的穿衣镜转圈——是剧团那七个小演员，包括小师妹。

“他们被拖进镜中世界了。”赵文博的声音发紧，手里的照妖镜泛着冷光，“林墨用他们的生辰八字布了‘童子阵’，比之前的镜葬阵更恶毒，说是能‘借童贞之灵，固百年镜基’。”

化妆台的抽屉里藏着本林墨的新笔记，纸页边缘沾着细小的指甲划痕，显然是写的时候极度用力。最新的一页画着幅诡异的图：七个孩子被绑在镜阵的七个角，阵眼处是面嵌着苏艳秋玉佩的镜子，旁边写着“月圆子时，以童血祭镜，可唤镜灵显形，供己驱策”。

“他不是想炼化镜灵，是想让苏艳秋的魂魄成为他的傀儡。”我指着图角落的小字，“他觉得苏艳秋的灵气不够，还要用孩子的纯灵来‘养镜’，简直疯了。”

笔记里还夹着张泛黄的诊断书，是林秋月在精神病院的记录，上面写着“家族遗传性精神障碍，诱因与‘镜中幻觉’相关”。诊断书背面，林墨用红笔写了行字：“疯癫？那是先祖与镜灵沟通的方式！”

我们顺着红渍的痕迹找到剧团的道具间，门被从里面锁死，缝隙里透出微弱的红光。赵文博用撬棍撬开条缝，里面的景象让我们倒吸一口冷气：林墨正坐在满地的镜子碎片中央，穿着苏艳秋当年的凤冠霞帔，脸上画着半面花旦妆，另一半脸裸露着，嘴角裂到耳根，像是在模仿镜中影。

他的面前摆着七个小小的布偶，每个布偶的胸口都缝着张照片，正是那七个孩子。布偶的脖子上系着红绳，绳尾浸在个铜盆里，盆里的水泛着诡异的红光——是用朱砂和酒精调的“引魂水”。

“苏姐姐，再等等……”林墨的声音忽男忽女，拿起支银簪往布偶身上扎，“等我用童子血喂饱镜子，你就能永远陪着我了，像当年陪着我外婆一样……”

道具间的墙上挂着幅巨大的《镜中花》戏画，画中苏艳秋的眼睛被人挖去，换上了两面小小的镜片，镜片里映出林墨的脸，正对着我们露出诡异的笑。降魔杵的蓝光突然直射镜片，画中的苏艳秋影像竟活了过来，水袖从画中伸出，死死缠住林墨的手腕，银簪“当啷”掉在地上。

“他把自己当成了苏艳秋的‘新替身’。”我突然明白，林墨的疯癫不是遗传，是被镜灵和家族执念逼出来的，“他从小听着苏艳秋的故事长大，既羡慕外婆能借镜灵成名，又憎恨这种被操控的命运，最后彻底分裂了。”

赵文博突然敲响照妖镜，青铜镜的嗡鸣震得道具间的镜子碎片纷纷跳动，林墨抱着头惨叫起来，凤冠上的珠子滚落一地，其中一颗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张照片——是年轻的林秋月和苏艳秋勾肩搭背的样子，背后的镜子里映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笑脸。

“是苏艳秋在提醒他！”赵文博指着照片，“她想让林墨记起，当年她们是姐妹，不是主仆，更不是操控与被操控的关系！”

林墨却像是被刺激到了，突然抓起铜盆里的红绳，狠狠勒住自己的脖子：“你们都骗我！外婆说苏姐姐是恶鬼，爷爷说她是福星，只有镜子不会骗我！”他的脸在红光中扭曲，“它说只要我变成她，就能摆脱林家的诅咒！”

道具间的镜子碎片突然全部立起来，镜面都对着林墨，映出无数个穿凤冠霞帔的人影，每个影的表情都不一样——有苏艳秋的悲伤，有林秋月的恐惧，有班主的贪婪，最后渐渐都变成了林墨自己的脸。

“镜中影，皆是心。”苏艳秋的声音从所有镜面里传出，带着叹息，“你恨的不是诅咒，是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

降魔杵的蓝光突然将所有镜子碎片笼罩，碎片的镜面同时浮现出林墨的记忆：小时候偷偷穿外婆的戏服被骂“疯子”，学戏时总被说“不如苏艳秋的影子”，第一次在镜中看见苏艳秋影像时的狂喜，发现自己永远成不了“她”时的绝望……

“我只是想唱好戏……”林墨瘫坐在地上，凤冠霞帔散了一地，脸上的妆哭花了，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为什么他们总要拿我跟苏姐姐比……”

道具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月光涌了进来，照在满地的镜子碎片上，映出七个孩子的笑脸——他们不知何时从镜中世界回来了，正站在门口看着我们，小师妹手里拿着块玉佩碎片，是苏艳秋的人影从镜中递给她的。

“苏姐姐说，让我们把这个还给你。”小师妹把碎片递给林墨，碎片上刻着个小小的“墨”字，“她说林家的诅咒早就该结束了，从你愿意哭着说‘想唱自己的戏’开始。”

林墨接过碎片，与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半块拼在一起，正好组成朵完整的白梅。玉佩的光华里，苏艳秋和林秋月的人影并肩站着，对着他轻轻摇头，像是在说“都过去了”。

道具间的镜子碎片在月光中渐渐化作粉末，被风吹出窗外。林墨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哭声，不再是疯癫的嘶吼，只是个终于卸下重担的年轻人。

离开剧团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赵文博把林墨的笔记收好，最后一页的“镜葬阵”图上，不知何时多了朵白梅，花瓣上写着“戏是戏，人是人”。我知道，林墨的疯癫暂时被压下去了，但他与镜灵的纠缠还没结束，尤其是在月圆之夜，那面藏在他心底的“镜子”，随时可能再次亮起。

事务所的窗台上，那片镜碎突然映出三庆园的戏台，苏艳秋的人影正在月光下整理戏服，像是在准备一场迟到了百年的谢幕演出。而镜碎的边缘，新的裂痕正在悄悄蔓延——离月圆夜，还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