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公所的八仙桌上,四支骨笛并排摆放着,笛身上的“一”到“四”字在油灯下泛着冷光。刘德柱用粗麻绳将木桌捆了三道,绳结处都缠着艾草,说是能暂时困住骨笛里的怨气。但我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降魔杵的红光透过布袋渗出来,在桌面上投下扭曲的蛇影,像有无数条小蛇在骨笛周围游走。
“得找到二十年前的档案,”我用镊子夹起那块带血的布片,布面上的蛇纹在红光中微微凸起,像是活了过来,“老妪说考古队是外乡人,可迁民档案上的七户人家,迁入日期正好是考古队失踪那天,这绝不是巧合。”
镇档案室藏在祠堂后院的阁楼里,门锁早就锈死了,刘德柱用斧头劈开时,扬起的灰尘里混着些细小的骨渣,与老槐树上嵌着的一模一样。阁楼里堆满了泛黄的账本和卷宗,蛛网从房梁垂下来,黏着些灰白色的鳞片,显然有蛇经常出没。
“这边有个铁箱!”小王的手电筒照到墙角,一个半人高的铁皮箱被铁链锁着,箱盖上刻着个“秦”字,与考古队照片上的玉佩字迹一致。铁链上的锁是蛇形的,蛇口紧紧咬着锁芯,我试着将降魔杵的红光对准蛇口,锁芯突然“咔哒”一声弹开,像是被高温熔断了弹簧。
铁箱里装着七本考古日志,封面都印着“湘西考古队”的字样,编号从一到七。最上面的一本属于领队秦振海,就是照片上戴“秦”字玉佩的男人。日志的纸页边缘已经发黑,墨迹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来,第一页的日期是民国三十八年五月十六,记录着他们进入武陵山的初衷:“寻蛇母祠遗址,证先祖传说,若能得镇魂笛,或可解秦家血脉诅咒。”
“他果然是蛇母教后裔。”我翻到中间的页码,秦振海详细记录了发现蛇母骸骨的经过:“溶洞深处有石台,骸骨半人半蛇,胸插骨笛,笛身嵌绿玉,与族谱记载的‘镇魂笛’吻合。触碰时,骸骨睁眼,洞内笛声自响,似有魂魄哭嚎。”日志旁画着幅简笔画,骸骨的胸腔处标着个红色的“封”字,旁边写着“不可拔,拔则怨气泄”。
第七本日志属于队里的年轻队员,字迹娟秀,像是个女人写的。最后一页的日期停留在七月十四,也就是失踪前一天:“秦队与骨笛镇老妪密谈,带回黑色陶罐七个,说要‘借魂’。他不让我们靠近祠堂,说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刚才见他偷偷埋东西在溶洞,好像是……一支骨笛?”
“是第七支骨笛!”刘德柱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张褪色的布告,是二十年前镇政府贴的,上面写着“寻七名失踪外乡人,特征:携带考古工具,其中一人缺右小指”。布告上的画像虽然模糊,但缺小指的细节,与祠堂老妪的右手完全吻合。
“老妪根本不是骨笛镇原住民,”我将日志与布告摆在一起,时间线渐渐清晰,“她是秦振海的同伙,甚至可能也是蛇母教的人,缺小指或许是教内的标记。二十年前她谎称考古队失踪,其实是和秦振海合谋,用七名队员的骨制作骨笛,只是秦振海中途反悔,藏起了第七支,才让仪式失败。”
阁楼的地板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小王踩碎了块松动的木板,下面露出个暗格,里面藏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打开一看,是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蛇母教执事”的字样,背面的花纹与老妪的蛇纹手链一模一样。令牌的边缘沾着些暗红色的血迹,降魔杵的红光照射时,浮现出段模糊的影像:
民国三十八年七月十五夜,秦振海与老妪在溶洞争执,秦振海手里攥着支骨笛(正是第七支),老妪则举着骨刀,两人的影子在岩壁上拉扯,最后秦振海被推下石台,老妪捡起他掉落的玉佩,对着骸骨跪拜,嘴里念着“七子祭不可废,秦氏血脉当续”。
“秦振海是被老妪杀的!”刘德柱的声音发颤,“她怕秦振海破坏仪式,所以灭口,还把他的骸骨混进了蛇母骸骨里,放在祠堂暗格,冒充蛇母真身!”
我们决定去找当年参与搜救的老猎户。老人住在镇子边缘的木屋,屋顶盖着茅草,墙角堆着晒干的蛇蜕,显然以捕蛇为生。听说我们在查二十年前的事,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从床底拖出个木箱,里面装着些生锈的工具和一块玉佩——正是秦振海日志里提到的“秦”字玉佩,只是已经断成了两半。
“这是在溶洞石台边捡的,”老猎户的手指划过玉佩的裂痕,“那天搜救队在石台下找到一摊血,还有几根断指,像是被蛇咬断的。我在附近的草丛里看见个黑色陶罐,里面装着七支骨笛,其中六支刻着编号,第七支……”他突然压低声音,“刻着个‘秦’字,笛孔里塞着缕女人的头发,黑得发亮。”
老猎户说,当年考古队失踪后,镇里接连怪事不断:深夜有笛声从山里传来,牛栏里的耕牛一夜之间变成枯骨,七户迁来的外乡人家里,都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蛇形木牌。“是老妪让他们迁来的,说能‘镇邪’,现在看来,是早就选好的祭品。”他往火塘里添了块柴,火星溅到蛇蜕上,发出“噼啪”的响声,“那七户人家,祖籍都在蛇母教当年的活动范围,身上有‘蛇气’,最合适用来献祭。”
我突然想起迁民档案上的细节:七户人家的生辰分别对应着“金木水火土日月”七个命格,与《蛇母经》记载的“七子祭”要求完全吻合。“老妪筹谋了二十年,”我握紧断成两半的玉佩,断面处的齿痕清晰可见,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她当年没能凑齐七个祭品,就用迁民的后代来补,李老头他们,都是迁民的子女。”
离开老猎户家时,暮色已经漫过屋檐。镇口的老槐树上,第五个稻草人挂了起来,穿着赵药铺伙计的蓝布衫,胸口插着“五号笛”,笛孔里塞着缕沾着药渣的头发。骨笛声从深山传来,这次带着种诡异的规律,三短一长,像是在倒计时。
刘德柱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坳,那里有片坟地,坟头都朝着蛇母祠的方向,最边缘的一座没有墓碑,只有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写着“秦氏女”。“这是七年前迁来的孤女,说是秦振海的后人,去年染病死了,老妪亲手葬的。”他的声音带着疑惑,“葬礼那天,祠堂的骨笛响了一整天,老妪说这是‘认亲’。”
我走到坟前,降魔杵的红光突然暴涨,直插坟头。泥土下传来“咔嚓”的碎裂声,小王用锄头挖开,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个黑色陶罐,罐口封着红布,布上绣着完整的蛇母像。打开陶罐,里面装着支骨笛,笛身刻着“七”字,尾端嵌着块绿色的玉石——正是老猎户说的第七支骨笛,也是秦振海当年藏起来的那支。
骨笛的笛孔里塞着缕乌黑的长发,发质光滑,显然不是老年人的。降魔杵的红光照射时,长发突然燃烧起来,化作个女人的影像:她抱着个婴儿站在溶洞里,秦振海的断指落在她脚边,老妪举着骨刀逼近,女人将婴儿塞进石缝,自己冲向老妪,最后与老妪一起滚下石台,消失在黑暗中。
“是秦振海的妻子!”我看着影像里的婴儿襁褓,上面绣着个小小的“满”字,“她当年跟着考古队进山,目睹了丈夫被杀,为了保护孩子,与老妪同归于尽。那婴儿……很可能还活着,就在骨笛镇。”
骨笛在红光中发出低沉的嗡鸣,笛身的蛇纹突然亮起,与祠堂神像底座的篆文产生共鸣。我吹了口气,笛声不再凄厉,而是带着种温柔的调子,像是母亲在哄孩子。刘德柱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张镇中学的合影,指着后排的一个女生:“这是赵药铺的女儿林小满,七年前跟着外婆迁来的,外婆……就是老妪!”
照片上的女生梳着马尾辫,脖颈处戴着半块玉佩,形状与秦振海的断佩完全吻合。她的眼睛很大,盯着镜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而她身后的背景里,老妪正站在蛇母祠门口,黑洞洞的眼眶对着镜头,手里的骨珠发出微弱的红光。
远处的深山里,骨笛声突然变调,急促得像是在警告。我知道,老妪已经发现我们找到了第七支骨笛,最后的献祭仪式,很可能会提前开始。而林小满——秦振海的孙女,老妪的外孙女,正是那第七个祭品,也是解开二十年前恩怨的最后一把钥匙。
夜色渐深,镇里的养魂罐开始震动,罐口的红布被里面的怨气顶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罐而出。降魔杵的红光在第七支骨笛上流转,笛身的绿玉突然亮起,映出溶洞的景象:老妪正将六具迁民的枯骨摆成蛇形,中间的空位,显然是留给林小满的。
二十年前的失踪案,终于露出了完整的轮廓。而那支刻着“七”字的骨笛,在我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在催促着我们,去阻止那场迟到了二十年的“活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