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的脚步在码头的石板路上轻轻落下,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肩上的大行囊沉甸甸的,帆布表面被海盐浸出大片白霜,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摩擦声。他特意选了件洗得发白的短褂,袖口磨出毛边,裤脚还沾着几块干涸的泥渍,活脱脱一副跑船汉子的落魄模样。
"站住!" 两个背枪的守卫从货箱的阴影里跨步出来。
黎安脚步不停,直到离他们三步远才站定,脸上慢慢绽开笑意:"是我,龙蛇堂的二当家黎安啊。"
靠在集装箱上打盹的三炮猛地睁开眼,三角型的眼睛瞬间眯成细缝,他吐出一团口水在地上,站起身时手还按在腰间的枪套上:"二当家怎么亲自来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紧绷的弦音,旁边两个守卫更是挺直了背,眼神里满是戒备。
黎安慢悠悠地从背囊侧袋摸出个锡制酒壶,晃了晃听着里面的液体声响:"刚从南边回来,路过码头想歇歇脚。" 他拧开壶盖,醇厚的米酒香立刻漫开来,"带了点好酒,不介意陪我喝两杯吧?"
三炮的目光在酒壶上打了个转,又扫过黎安身后空荡荡的码头,喉结动了动:"龙爷知道您来吗?"
"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不必惊动当家的。" 黎安把壶嘴凑到嘴边抿了口,喉结滚动的弧度看得真切,"怎么,不欢迎?" 他说着解开背囊,从里面掏出个油纸包,一打开就露出酱色油亮的牛肉,"不久前在街口买的,配酒正好。"
三炮和两个守卫交换了个眼神,谁都没先动。
黎安也不急,自顾自地找了个木箱坐下,把酒壶和牛肉往中间一推:"都是自家弟兄,这么见外?" 他拿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沉默了片刻,三炮率先走过去,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烈酒灼烧喉咙的热感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些。两个守卫见状,也迟疑着围拢过来。黎安笑着给他们递过牛肉,自己举杯时眼角的余光却掠过昨天那些黑色的货箱。
几人便围坐在木箱拼成的 "桌子" 旁,黎安故意装作不胜酒力,每次举杯都先干为敬,眼角却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码头上的探照灯每十分钟扫过一次,货箱区西南角有片盲区,正好能遮住那排漆黑的箱子。三炮喝到兴头上,拍着黎安的肩膀吹嘘:"今晚这批货值老钱了,等运到给了陵南,咱们哥几个都能换个新宅子。"
"什么好货啊?" 黎安适时递上一盅酒,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刚才剥牛肉蹭的油星。三炮灌下酒,舌头开始打卷:"女人……都是细皮嫩……"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守卫捅了捅腰,他顿时醒了半截,讪讪地转开话题:"喝酒喝酒,说这些干啥。"
黎安不动声色地又给每人满上酒,自己则偷偷把杯里的酒倒在脚下的沙地里。海风带着咸腥味扑在脸上,他后背的汗却浸湿了短褂,行囊里的匕首硌着腰侧,像块烧红的烙铁。当三炮和守卫们相继趴在桌上打起呼噜,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借着探照灯扫过的间隙,猫着腰溜向那排货箱。
石板路上的青苔滑腻腻的,黎安每一步都踩得极轻,靴底与石头摩擦发出几乎听不见的 "沙沙" 声。他绕到货箱背面,从行囊里摸出那把磨得锃亮的小刀——这是他姐姐当年给他削木陀螺的工具,如今刃口依旧锋利。
刀刃对准货箱接缝处的木板,黎安屏住呼吸,用手腕的巧劲轻轻地一点点往里凿。木屑簌簌落下,混着海风里的沙粒钻进他的袖口。凿到两指宽的洞时,里面传来细碎的呜咽声更大了,如同受伤的小兽在黑暗里啜泣。
心跳骤然加速,他把眼睛凑过去,借着远处灯塔微弱的光,看见几双惊恐的眼睛正望着洞口。
洞口内部混杂着霉味和血腥味的浊气扑面而来,黎安忍不住后退半步。
箱子里蜷缩着五个女人,最里面的那个看起来才十五六岁,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被麻绳勒出的红痕在脖颈上蜿蜒如蛇。她们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却死死咬着破布不敢出声,只有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看到黎安,她们更是惊恐异常,赶忙向角落挪蹭。
黎安看着她们,将手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这些畜生……" 黎安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先转头看了看睡如死猪的三炮和守卫,又环顾了四周,确认整个码头空无一人后,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回到住宅时,天已经亮了。
黎安把自己摔在木板床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
他筋疲力竭,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黎安坠入了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境。
还是那个夏季的夜里,刚刚搬完货拿了工钱的黎安买好了烧鸡,准备和姐姐一起开开荤。
可是……
他们家的门突然被踹开,豸本军的皮靴踩在积水里发出 "咕叽" 声。煤油灯被撞翻在墙角,灯芯在积水里滋滋挣扎,最后一缕昏黄的光映出三个戴着铜扣军帽的黑影。姐姐把他猛地推到屋外,粗糙的掌心在他前胸按出红印,棉布裙摆扫过他颤抖的脚踝——那是他最后一次感受姐姐的温度。
领头的豸本军扯着姐姐的麻花辫往桌角撞,木桌摇晃着吐出满地杂物。姐姐的蓝布褂子被刺刀挑开,碎布片像断线的风筝飘落在积水上。黎安透过衣柜缝隙看见姐姐蜷在地上,军靴碾过她撑在地面的手腕,指骨发出细碎的断裂声。她的指甲在青砖地上抠出弯月形的血痕,血珠渗进砖缝,像来年开春要钻出的恶藤。
"放开我……" 姐姐的哭喊被军靴踩碎在喉咙里。另一个豸本军拽着她的脚踝往床榻拖,脚后跟在地上犁出长长的血道,拖过煤油灯时带起一串火星。黎安听见皮带扣砸在床板上的闷响,听见姐姐牙齿咬碎的脆响,像冬日里冻裂的冰面。
有个豸本军笑着扯开自己的裤腰带,黄铜扣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他抓住姐姐的头发往床柱上撞,撞得木灰簌簌往下掉。姐姐的头歪在一边,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她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咬住那只按在她胸口的手,血珠从嘴角渗出来,染红了半片衣襟。
"妈的!" 那豸本军一拳砸在姐姐的眼眶上。黎安看见姐姐的眼球瞬间肿成紫黑色,像颗被踩烂的葡萄。他们把她的胳膊反剪到身后,用刺刀挑断了她的裤带,粗粝的军靴碾过她的小腿,留下一个个青紫色的印子。姐姐的身体像片落叶在床板上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被捏住脖子的破风箱。
有个豸本军掏出匕首,在姐姐的锁骨处划了道血痕,血珠顺着沟壑往下淌,浸湿了她单薄的内衣。他狞笑着撕开那层布料,露出姐姐瘦得硌手的胸膛。姐姐突然疯了似的扭动起来,却被死死按住肩膀,另一只军靴踩在她的小腹上,把她钉在床板上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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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个豸本军起身时,黎安看见姐姐的衣服渗出暗红的血,顺着床沿滴在地上,在积水里晕开一片惨然的红色。
第二个豸本军按住她的脸往枕头上蹭,她的头发被血粘成一绺绺,像团浸了血的破棉絮。
他看见了姐姐的指甲在地上抠出深深的血痕,听见她喊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凄厉得像刀割。
那声音穿透衣柜门板,穿透他死死咬住的手臂,穿透浓稠如墨的夜色——
"安安,跑啊!快……"
"姐!"
黎安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窗外的月光惨白地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极了梦里豸本军狰狞的脸。
耳垂又开始发烫,黎安下意识地伸手去捏,指尖触到的却是滚烫的泪水。他想起货箱里那些女人惊恐的眼睛。
窗外的海风呜呜地吹着……
天刚蒙蒙亮,码头的雾气还未散尽,龙爷便带着一众弟兄出现在货箱区。
他穿着深色绸衫,手里把玩着两颗油亮的核桃,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排漆黑的货箱。
"就是这儿?" 龙爷停下脚步,下巴朝西南角那排货箱一点。
三炮酒醒后被人从地上拽起来,此刻脸色蜡黄,指着最中间的箱子结结巴巴:"是、是这个……今早清点时发现的。"
货箱侧面那个两指宽的洞口在晨光里格外扎眼。龙爷俯身细看,指尖刚要碰到木板边缘,却猛地缩回手 —— 洞口边缘坑坑洼洼,木茬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啃咬过。
或者……被刀凿开了。
他眉头紧锁,突然提高声音:"黎安昨天来过?"
三炮腿一软,差点跪下。
"是……是二当家路过,说带了好酒和肉……弟兄们看他带了那么多,也没拦。"
"他靠近过这些箱子?"
"好……好像就坐在旁边喝酒……"
龙爷直起身,眼角的皱纹里凝着寒意。
话音刚落,却见一只灰溜溜的东西从货箱底窜出来,顺着石板路钻进堆杂物的缝隙里。紧接着,又有两只老鼠从不同方向跑过,其中一只还拖着块碎木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