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铁丝网被晨雾裹着,锈迹斑斑的网格间还挂着昨夜的雨珠,滴在黎安的靴尖上,凉得像冰。他攥着腰间的三棱刮刀,黄铜柄上的防滑纹嵌进掌心——这是龙爷今早特意 "赏" 他的,说 "转运站的活要利落,别让髟甍军挑出毛病"。
铁丝网内,二十多个穿粗布衫的女人蜷缩在帆布棚下,有的低着头抠指甲缝里的泥,有的盯着江面发呆,只有偶尔传来的压抑抽气声,才能让人想起她们不是待运的货物。
黎安的目光扫过人群,突然顿住——最角落那个穿蓝布褂的姑娘,脖子上挂着枚磨得发亮的莲花吊坠,花瓣边缘的纹路和他小时候老娘给姐姐编的一模一样,是灵江城独有的银匠手艺。
"安哥,龙爷让清点人数,说髟甍军的人中午就到。"
阿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捧着个账本,缺了小指的手在纸页上点来点去,念得磕磕绊绊:"灵江籍…… 三个,沙都本地…… 十七个。" 黎安知道阿海在念给他听,也在盯着他——这是龙爷的眼线,只要他有半分异常,堂口的哨子立马会响。
黎安没接账本,只是走到帆布棚前,故意用靴跟在泥地上敲了三下——这是沈清砚教他的暗号,代表 "有计划,等信号"。
他弯腰 "数人" 时,靴尖轻轻碰了碰蓝布褂姑娘的脚踝,姑娘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悄悄把莲花吊坠转到身后,用手指比了个 "三" 的手势——是在问约定的时间,黎安回以眨眼三下,暗示 "三更"。
清点到第三个人时,帆布棚后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黎安回头,看见新货头正指挥着手下搬军火箱,木箱上的樱花纹在雾里闪着冷光,和当年灵江城废墟里那些炸碎的木箱一模一样。
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手攥紧,他想起老娘咳着黑血倒在柴草堆上的样子,想起姐姐被髟甍军拖走时撕心裂肺的哭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五道血痕。
"安哥,你咋了?" 阿海凑过来,眼神里满是警惕。黎安猛地回神,把他往军火箱方向推了推:"没咋,看看这些箱子牢不牢。"
新货头见了,立马挡在前面:"二当家,这是龙爷特意交代的,您别碰。" 黎安盯着他腰间的钥匙串,看见串着枚小铜锁——和码头仓库那把锁的样式一模一样,里面藏着的,想必就是当年炸毁灵江城的同款炸药。
中午的雾散了些,髟甍军的汽艇在江面露出个黑顶。黎安借口 "检查哨位",绕到码头东侧的馄饨摊。摊主正弯腰添柴火,手腕上的刀疤在阳光下格外显眼——这是沈清砚说的 "自己人" 的记号。黎安坐下时,故意把三枚铜钱按在碗底,铜钱摆成三角状——这是沈清砚约定的 "暗礁方向" 信号。"要碗馄饨,多加辣。" 他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摊主手背划了三道,"今晚,按老样子,带船。"
摊主点头时,阿海突然从巷口钻出来:"安哥,龙爷找你,说髟甍军的翻译官要见你。" 黎安心里一沉,接过馄饨碗时故意把辣油洒在袖口,趁机擦掉手背上的划痕。转身时,他看见帆布棚里的蓝布褂姑娘正望着他,手里的莲花吊坠轻轻晃了晃——那是在确认信号,黎安回以抬手摸耳垂的动作,这是他们灵江城人表示 "放心" 的老习惯。
龙爷的办公室里,翻译官正把玩着枚樱花徽章,见黎安进来,突然把徽章扔在桌上:"黎二当家,听说你昨天去了回春堂?" 黎安的后背瞬间出了层冷汗,却故意笑了:"翻译官说笑了,我肩胛的伤还没好,沈医生给的药管用,就多去了两趟。" 他摸出沈清砚给的止痛药瓶,瓶身有三道刻痕——这是沈清砚提前教他的,说 "拿这个给龙爷看,他们就信你是去换药"。
翻译官盯着药瓶看了半晌,突然笑了:"龙爷说你是个聪明人,明天押送‘货物’,你亲自去。"
黎安应了声,心里却清楚,这是龙爷和髟甍军的双重试探。
走出办公室时,江面的风裹着军火箱的铁锈味吹过来,他摸了摸怀里的木片——那是沈清砚给他的,刻着澜江暗礁的形状,边缘磨得光滑,像老娘当年给姐姐削的木陀螺。
明天的押送路线,他早和沈清砚通过手势定好了,暗礁处的船,一定在等着。
还有船坞里的人,他会一起救的。
他们在帮这些穷苦的人呐……
回到转运站时,阿海正盯着帆布棚发呆。
黎安走过去,看见他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是阿武生前最爱吃的。
"安哥," 阿海的声音突然发颤,"这些姑娘,真要送去给髟甍军吗?" 黎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解释。
有些路要自己走,有些血要自己辨,就像当年他在灵江城的院子里,只能听着姐姐的哭喊,却连冲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暮色降临时,黎安绕到帆布棚后,把一枚莲花形状的木片塞给蓝布褂姑娘——这是他中午在馄饨摊旁捡的树枝削的,和她的吊坠一模一样。"三更,跟着雾走,看见船挂红布,就上去。" 他压低声音,手指在她手心划了个 "船" 的形状。姑娘把木片塞进衣领,抬头时,眼里的光像燃着的火星,和当年姐姐把他推到衣柜后,眼里的光一模一样。
黎安望着远处的澜江,暗礁的方向已经飘起了薄雾——那是沈清砚的信号,也是他和龙爷彻底撕破脸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