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时,陆卫国站在市局大楼的台阶上,晚风掀起他警服的下摆。胸前的一等功奖章硌得肋骨生疼,就像王振东被押走时,那双透过金丝眼镜射来的冰冷目光。
"陆队,领导还在里面等着呢。"小张捧着奖杯追出来,年轻人眼里的兴奋还没褪去,"今天可是咱们支队的高光时刻!"
陆卫国接过他递来的烟,打火机"咔嗒"一声窜出火苗,映亮他眼角的沟壑。"高光背后,往往是阴影。"他吸了口烟,烟雾在晚风里散成碎絮,"去把老陈叫上,带两套审讯设备,我们回队里。"
小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庆功宴还没结束......"
"王振东不会等我们。"陆卫国掐灭烟头,声音沉得像块铁,"他在审讯室里,正等着看我们笑话。"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把王振东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这个毒枭脱掉了那身伪装的西装,换上囚服后反而显出几分阴鸷——太阳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左手无名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节,那里有一圈浅色的戒痕。
"陆队长来得真早。"王振东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冰,"我还以为,你会多享受会儿英雄的荣光。"
陆卫国把保温杯重重墩在桌上,枸杞和黄芪在水里翻滚:"说说吧,你的上线是谁。"
"上线?"王振东轻笑出声,喉结上下滚动,"我就是最大的头目,你信吗?"他忽然前倾身体,铁链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十五年前,我在医学院当教授,研究神经药理学。我妻子是护士长,我们有个刚上小学的女儿。"
陆卫国握着笔的手顿住了。
"后来她得了白血病。"王振东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卖掉了房子,借遍了亲戚,还是凑不够骨髓移植的钱。那天晚上,我在医院的走廊里蹲了一夜,烟蒂堆成了小山。"
他抬起头,镜片反射着冷光:"凌晨五点,有人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五十万。他说,帮我个小忙,把一批'药品'从实验室的后门运出去。"
陆卫国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扭的线。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王振东突然提高音量,眼睛里布满血丝,"是新型冰毒!用我研究的配方改良的!我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他猛地拍向桌子,铁链绷得笔直,"可我女儿活下来了,陆队长,换作是你,你会怎么选?"
审讯室里陷入死寂,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陆卫国想起抽屉里儿子陆川的照片,五岁的小家伙穿着迷你警服,举着玩具枪喊"爸爸抓坏蛋"。
"法律不会看你的理由。"他最终开口,声音干涩,"只看你的行为。"
王振东突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说得好。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他靠回椅背,重新戴上那副漠然的面具,"不过提醒你一句,实验室的冰柜里,还冻着三公斤样品。密码是我女儿的生日——0817。"
陆卫国的心猛地一沉。这是陷阱,还是最后的坦白?
凌晨三点,缉毒支队的队员突袭了那所废弃的医学院实验室。冰柜里果然藏着塑料袋包裹的白色晶体,电子秤显示精确到克的重量。小张戴着防毒面具,用镊子夹起样品时,手还在发抖。
"陆队,检测结果出来了。"技术科的电话打过来时,背景音里有仪器的蜂鸣,"是高纯度新型毒品,成瘾性是普通冰毒的五倍,长期使用会导致精神崩溃。"
陆卫国站在实验室的窗前,看着楼下车灯汇成的河流。王振东为什么要把这个说出来?是想赎罪,还是另有所图?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未读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冰柜底层有惊喜。"
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拉开冰柜最下层的抽屉。除了几个贴着标签的实验样本,还有一个微型录音笔,藏在保温层的缝隙里。按下播放键,电流声过后,传来王振东和另一个人的对话。
"......那批货必须在下个月运出去,用疫苗冷链车。"陌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我已经被盯上了。"王振东的声音很疲惫,"陆卫国不是傻子。"
"那就让他变成傻子。"陌生声音轻笑,"你的人,该动了。"
录音突然中断,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陆卫国盯着录音笔上的时间戳——正是"捕蛇"行动的前一天。
他冲出实验室,夜风灌进领口,冻得他打了个寒颤。原来王振东说的"鼹鼠"是真的,而且对方的目标,是利用医疗冷链运输毒品。这比普通的贩毒网络危险百倍——一旦毒品混入疫苗,后果不堪设想。
支队会议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夜。陆卫国把录音笔放在桌上,看着队员们一张张凝重的脸。老陈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小张反复播放那段录音,试图从背景音里找出线索;负责内勤的老刘端来热茶,脚步轻得像猫。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暂停休假。"陆卫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排查近三个月所有进出境的冷链车辆,重点是医药公司。"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记住,除了在座的各位,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包括我。"
老刘端茶的手微微一抖,热水溅在虎口上,他却像没感觉到似的,低声说:"陆队放心,我们一定查清楚。"
接下来的半个月,支队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小张带着人泡在海关的监控室里,眼睛熬得通红;老陈走访了全市三十多家医药公司,鞋底磨出了洞;陆卫国则一遍遍听着那段录音,试图辨认那个陌生声音的身份。
诡异的是,所有线索都像断了线的风筝。冷链车辆的GPS记录被人为删除,医药公司的仓库台账有明显篡改的痕迹,甚至连当初负责王振东案子的检察官,都突然以"身体不适"为由休假了。
"陆队,查到了!"小张冲进办公室时,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老刘上周三晚上,去过高档小区'铂悦府',监控拍到他和一个男人见面!"
照片上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但陆卫国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市第一医院的后勤科长,张启明。上次陆川得肺炎住院,就是这个人帮忙安排的床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陆卫国想起老刘总在办公室吃胃药,说妻子常年卧病;想起他抽屉里女儿的奖状,贴得整整齐齐;想起庆功宴上,他敬自己酒时,手背上的老年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继续查张启明。"陆卫国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不要惊动任何人。"
深夜的档案室里,陆卫国翻看着老刘的档案。泛黄的纸页记录着一个普通警察的一生:农村出身,警校毕业,三次三等功,妻子患尿毒症需要透析,女儿在读高三。工资卡流水显示,每个月有固定的五万块汇入,备注是"捐款"。
汇款账户的户主,是张启明的远房表弟。
陆卫国合上档案夹,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他掏出手机,给老刘发了条信息:"来我办公室一趟,有要事。"
老刘推门进来时,手里还拿着没编完的报表。"陆队,您找我?"他的声音有些发紧,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更深了。
"坐。"陆卫国推过去一杯热茶,水汽模糊了他的表情,"你女儿明年高考吧?想考哪所大学?"
老刘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她...她想考师范。"
"好志向。"陆卫国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袖口上,"透析费用很贵吧?我认识省医院的医生,或许能帮忙申请大病补助。"
老刘的肩膀突然垮了。他低下头,花白的头发遮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
"是我对不起你,陆队。"他终于开口,声音哽咽,"张启明说,只要帮他把这批货送出去,就给我五十万,够我妻子换肾的..."
"货在哪?"陆卫国的声音冷得像冰。
"在医院的疫苗冷库。"老刘抬起头,满脸泪水,"明天早上八点,会有冷链车来拉'流感疫苗',其实里面藏着毒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冷库的备用钥匙,我...我对不起兄弟们。"
陆卫国接过钥匙,金属的凉意从指尖传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警察,突然想起刚入警时,老刘手把手教他用手铐,说"这玩意儿能锁住坏人,也能锁住自己"。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看到你抽屉里陆川的照片了。"老刘擦掉眼泪,声音嘶哑,"我女儿也那么大的时候,总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我不想让她长大了,觉得爸爸是个坏蛋。"
凌晨五点,天边泛起鱼肚白。陆卫国带领队员埋伏在医院的停车场,冷风吹得人骨头疼。小张裹紧了警服,手里的枪保险已经打开:"陆队,真的要相信老刘吗?"
陆卫国没有回答。他看着医院住院部的窗口,其中一扇还亮着灯——那是肾内科的病房,老刘的妻子应该就在那里。
七点五十分,一辆印着"生物制品运输"的冷链车缓缓驶入停车场。张启明穿着白大褂,和司机一起走向冷库。就在他们刷开电子锁的瞬间,陆卫国下达了命令:"行动!"
警笛声突然划破清晨的宁静。张启明反应极快,转身就往楼梯间跑,却被埋伏在那里的老陈一脚踹倒。司机试图启动车辆,小张扑过去拉开车门,两人在驾驶室里扭打起来。
"砰!"一声枪响,子弹擦过小张的耳朵,打在车窗上。
陆卫国冲过去,一记锁喉将司机制服。当他掰开对方紧握的手时,发现掌心里攥着一个微型引爆器——冷链车的夹层里,竟然藏着炸药!
"拆除引爆装置!快!"陆卫国嘶吼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技术科的人员用液压钳剪开夹层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炸药旁边,还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王振东的笔迹:"赠陆队长,黄泉路上不孤单。"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连环陷阱。王振东故意透露毒品信息,引他们发现老刘,再利用老刘传递假情报,企图将整个缉毒支队一网打尽。
"陆队!老刘他..."小张突然大喊。
陆卫国转过头,看到老刘倒在冷库门口,胸口插着一把手术刀,鲜血染红了他的警服。张启明被按在地上,还在疯狂地笑:"他以为坦白就有用?叛徒都该死!"
老陈抱着老刘,手按在他流血的伤口上,却怎么也止不住:"老刘!撑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老刘看着陆卫国,嘴唇翕动着,像是想说什么。陆卫国蹲下身,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到微弱的气音:"我女儿...报志愿...帮她选个...离毒品远的专业..."
他的手,永远地垂了下去。
阳光越过医院的楼顶,照在冰冷的地面上。陆卫国站起身,看着被押走的张启明,看着地上盖着白布的老刘,看着队员们疲惫的脸,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妻子发来的照片:陆川背着书包,站在学校门口,举着"爸爸加油"的牌子。
他深吸一口气,擦掉脸上的泪水,重新握紧了拳头。
深渊的回响还在继续,但只要有人愿意站在悬崖边,光明就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