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被押上囚车那天，天空飘着细雨。陆卫国站在支队门口，看着囚车的尾灯消失在雨幕里，手里攥着一枚磨得发亮的旧警号——那是老刘刚入警时，他亲手给戴上的。

“陆队，雨大了，进去吧。”老陈递来一把伞，伞骨上缠着胶布，是上次抓捕时被子弹打坏的。

陆卫国摇摇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审讯室里，老刘最后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我对不起这身警服，但我对得起我女儿——她永远不会知道，爸爸是个叛徒。”

“把老刘的档案，归到烈士名录旁边。”陆卫国转身走进办公楼，声音被雨声泡得发沉，“他虽然犯了错，但最后，守住了警察的底线。”

老陈愣住了，随即重重点头。走廊尽头的荣誉墙上，陆卫国的照片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照片里的他眼神锐利，却没人知道，那双眼睛背后藏着多少不眠之夜。

三个月后，支队的办公室里多了几盆绿萝。叶片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是小张从老王生前住的老房子里搬来的。“王师傅说，这草贱，给点水就能活。”小张蹲在花盆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叶子上的灰尘，“就像咱们缉毒警，再难也得撑着。”

陆卫国看着那些蓬勃生长的绿萝，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老王也是这样，在办公室的窗台上摆满了绿植。有次毒贩报复，往窗台上泼了硫酸，所有的花都枯了，只有绿萝，从焦黑的土壤里又冒出了新芽。

“小张，过来。”陆卫国从抽屉里抽出一份卷宗，牛皮纸封面已经泛黄，边角卷成了波浪形，“看看这个。”

卷宗上的照片有些模糊，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站在实验室门口，手里拿着烧杯，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阿K，化学系高材生，25岁那年制造出新型毒品，纯度创下纪录。”陆卫国的指尖划过照片上的日期，“十年前，在咱们辖区消失的。”

小张的呼吸顿了顿：“就是王师傅一直念叨的那个？”

“对。”陆卫国翻开卷宗，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剪报，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天才陨落：名校博士沦为毒枭》。“他当年研发的配方，至今还有毒贩在仿造。抓住他，等于斩断一条毒根。”

小张把卷宗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块滚烫的烙铁：“陆队，我去查。”

追查阿K的过程，比想象中更艰难。十年时间，足以让一个人改头换面。小张带着队员，把档案室里积灰的旧档案翻了个底朝天，从泛黄的户籍资料里，找到了阿K可能存在的七个化名；在布满划痕的监控录像带里，一帧帧比对着相似的身影；甚至跑到偏远的山区，走访那些连地图上都找不到名字的小村庄。

半年后的一个深夜，小张敲开了陆卫国的家门。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票根上的目的地是“青溪镇”——一个位于三省交界的偏远小镇。

“陆队，有线索了！”小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线人说，青溪镇有个陈博士，开了家化工厂，夜里总飘出奇怪的味道。有人见过他戴黑框眼镜，左手食指缺了一截——和阿K的特征完全吻合！”

陆卫国看着那张磨得发亮的火车票，忽然想起十年前，阿K在实验室里操作失误，被硫酸烧掉了一截手指。那天的雨，和今天一样大。

青溪镇藏在连绵的大山里，唯一的一条公路坑坑洼洼，车子开进去，像在筛子里颠簸。镇子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陈博士的化工厂就在镇尾的山脚下，烟囱里常年冒着白色的烟，当地人说，那是“环保涂料的蒸汽”。

“陆队，化工厂周围有三个暗哨，都带着枪。”老陈举着望远镜，蹲在半山腰的灌木丛里，“后山有个隐蔽的山洞，线人说，是用来藏货的。”

陆卫国的目光落在化工厂的实验室窗口，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在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小张，查一下近半年的物流记录，特别是往边境发的货。”

三天后，小张带回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化工厂每个月都会往缅甸发一批“涂料样品”，收件人是个叫“坤爷”的人——国际刑警组织通缉的头号毒枭。“物流单上写的重量是5公斤，但货运司机说，箱子沉得离谱，至少有50公斤。”

陆卫国的手指在地图上圈出青溪镇的位置，周围的山脉像一条条盘踞的蛇。“他在用化工厂做掩护，生产高纯度毒品，通过边境的暗道运出去。”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队员们的脸，“行动代号‘清源’，三天后开始。”

行动前夜，陆卫国失眠了。他坐在床边，翻看着阿K的卷宗，忽然发现夹在里面的一张旧照片：年轻的阿K穿着博士服，和导师站在领奖台上，胸前挂着“国家优秀青年科学家”的奖章。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为人类健康而研究”。

“可惜了。”陆卫国轻轻叹了口气，把照片放回卷宗。

凌晨四点，行动开始。三十名队员分成三路，像幽灵一样潜入青溪镇。镇子上静悄悄的，只有狗吠声偶尔划破夜空。化工厂的铁门虚掩着，门柱上的监控摄像头缓慢地转动着，红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一组控制前门，二组绕后，三组跟我来。”陆卫国打了个手势，率先穿过铁门。脚下的碎石子发出“咔嚓”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实验室的灯还亮着。陆卫国贴在门缝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白大褂，左手食指果然缺了一截，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上跳动的，是复杂的化学方程式。

“阿K。”陆卫国轻轻推开门，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那人猛地转过身，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陆卫国的瞬间，他手里的烧杯“啪”地掉在地上，蓝色的液体溅了一地，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是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以为，你们早就忘了我。”

“只要还有一个吸毒者，我们就不会忘。”陆卫国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保险柜上，“里面是什么？”

阿K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是我的‘成果’。比当年的纯度高30%，成瘾性更低，不容易被检测出来。”他指着电脑屏幕，眼睛里闪过一丝狂热，“我快要成功了！这种配方，能让全世界都离不开我！”

“所以你就把它卖给坤爷？”陆卫国的声音冷了下来，“看着那些被毒品毁掉的家庭，你睡得着吗？”

阿K的笑容僵住了。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碎玻璃，忽然蹲下身，用手捡起一块碎片，狠狠划在自己的手臂上。“我女儿……她要是还活着，今年该上大学了。”

陆卫国愣住了。

“她三岁那年，误食了我放在桌上的样品。”阿K的声音哽咽着，血顺着手臂滴在地上，和蓝色的液体混在一起，“送到医院时，已经晚了……我想赎罪，可我停不下来了。”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研究新型配方，是想找到戒毒的方法！你信吗？”

陆卫国没有回答。他看着阿K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看着保险柜上贴着的小女孩照片，忽然觉得一阵无力。这个曾经的天才，早已在深渊里迷失了方向。

“警察！不许动！”小张带着队员冲了进来，手铐“咔嗒”一声锁住了阿K的手腕。

阿K没有反抗，只是盯着电脑屏幕，喃喃自语：“就差一步了……再给我三天，就能研究出戒毒的解药了……”

保险柜被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里面没有毒品，只有一管透明的液体，和一份厚厚的研究报告，标题是《新型戒毒药剂临床试验报告》。

“这是……”小张愣住了。

阿K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我女儿走后，我就想研究戒毒药。可我没钱，只能靠制毒赚钱……我以为，只要研究成功，就能弥补一切……”

陆卫国拿起那份报告，纸张边缘被反复翻阅得发毛。最后一页上，用红笔写着一行字：“第173次试验失败，志愿者出现严重不良反应。”

“你所谓的志愿者，是谁？”陆卫国的声音发沉。

阿K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是……是镇上的瘾君子……我告诉他们，这是特效药……”

审讯室里，阿K终于交代了一切。十年前，他带着女儿躲到青溪镇，本想重新开始，却因为女儿的意外去世彻底崩溃。他一边制毒赚钱，一边偷偷研究戒毒药，用镇上的瘾君子做试验，已经有三个人因为药物副作用死亡。

“我知道这不对……”他用头撞着墙壁，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可我停不下来……我想让我女儿知道，她爸爸不是坏人……”

陆卫国走出审讯室时，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陈递来一份文件：“坤爷的联系方式找到了，国际刑警已经布控。”

“把阿K的研究报告，交给缉毒研究所。”陆卫国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许……能有点用。”

回程的路上，车子驶过青溪镇的街道。陆卫国看到镇口的墙上，用红漆写着一行字：“珍爱生命，远离毒品”。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孩子写的。

“那是镇上的小学，孩子们写的。”小张指着不远处的操场，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正在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陆卫国忽然想起阿K女儿的照片，也是那么小，扎着两个羊角辫。他掏出手机，给妻子打了个电话：“晚上我回家吃饭，给陆川做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的笑声：“知道了，等你回来。”

车子驶离青溪镇，后视镜里的小镇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群山之间。陆卫国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听到了风吹过绿萝叶子的声音，听到了孩子们的笑声，听到了那些牺牲的战友们，在遥远的地方，轻轻说了一声“值得”。

深渊的回响，终会被光明覆盖。而他们，会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最后一丝黑暗，被阳光驱散。

深渊回响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