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暴雨像一千面小鼓同时敲打在窗玻璃上。江浔引从梦中惊醒,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梦里,母亲站在钢琴边对他微笑,嘴唇开合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有任何声音。
他伸手去摸床头的水杯,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动作——隔着墙壁,传来隐约的吉他声。
江浔引屏住呼吸。那旋律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却莫名地熟悉。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耳朵贴在冰冷的墙面上。吉他声断断续续,像是在摸索着什么,偶尔弹出几个连贯的音符,又戛然而止。
那是母亲未完成的曲子。
江浔引的心脏猛地收缩。他记得那个写在泛黄五线谱上的旋律片段,母亲曾说那是写给未来第二个孩子的摇篮曲。谱子一直放在她的日记本里,除了他没人知道——
除非林雨钰也见过。
走廊的地板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江浔引停在林雨钰门前,吉他的声音更清晰了。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叩门。
音乐声戛然而止。几秒钟后,门开了一条缝,林雨钰的脸在昏暗的台灯下显得格外苍白。他穿着oversize的黑色T恤,领口歪斜,露出半边锁骨。
"吵醒你了?"林雨钰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浔引摇摇头:"那首曲子...从哪里学的?"
林雨钰的瞳孔微微扩大。他拉开门,示意江浔引进来。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柑橘香气,吉他斜靠在床边,琴弦还在微微颤动。
"我妈教我的。"林雨钰坐到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她说...这是你妈妈大学时写的。"
江浔引的指尖发冷。他在书桌前坐下,那里摆着一个相框——照片里的苏婉年轻得几乎认不出来,穿着白色连衣裙,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站在音乐学院门口。而站在她身边的,是同样年轻的江浔引母亲,两人头靠着头,笑得灿烂。
"她们是同学?"
"室友。"林雨钰轻声说,"最好的朋友。直到...你出生后..."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在那一瞬的亮光中,江浔引看见林雨钰T恤下摆掀起一角,露出腰侧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是一条蜈蚣,蜿蜒在原本光滑的皮肤上。
林雨钰迅速拉下衣摆,但太迟了。
"车祸留下的?"江浔引问。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林雨钰的手指紧紧攥住床单,骨节发白。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是车祸。"
"什么?"
"我爸...他是自杀。"林雨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江浔引从未见过的东西,"开着车冲下了跨江大桥。我当时...在车里。"
江浔引的呼吸停滞了。他想起林雨钰走路时轻微的拖步,想起他偶尔会突然僵硬的右肩,想起苏婉眼中时不时闪过的阴影。
"他留了遗书。"林雨钰继续说,声音机械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公司破产,欠了高利贷。他以为...这样我们能拿到保险金。"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蛇。江浔引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起父亲书桌抽屉里那些汇款单,想起苏婉搬进来时仅有的两个行李箱,想起林雨钰总是过于宽大的二手衣服。
"你爸...江叔叔帮我们还清了债务。"林雨钰突然笑了,那个笑容让江浔引心脏绞痛,"很奇怪对吧?你妈妈走后,他们本该再无交集..."
江浔引走到床边,笨拙地坐下。他的膝盖不小心碰到林雨钰的,两人都没有挪开。
"那首曲子,"江浔引轻声说,"妈妈只写了前半段。"
林雨钰点点头,拿起吉他:"后半段...我试着补了一些。"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几个音符流泻而出,与江浔引记忆中的旋律完美衔接。
"你怎么会..."
"猜的。"林雨钰耸耸肩,"就像...如果她还在,会希望这曲子听起来什么样。"
一道特别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在那一瞬间的黑暗中,江浔引听见什么东西落在地毯上的闷响。当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时,看见林雨钰脸上未干的泪痕。
"操。"林雨钰迅速抹了把脸,"停电了?"
江浔引没有拆穿他。他伸手拿过吉他,生涩地拨动琴弦:"教我弹后半段。"
林雨钰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慢慢靠过来,手指覆在江浔引的手上,引导他找到正确的位置。他们的呼吸在潮湿的空气中交织,柑橘与薄荷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这里,食指要这样..."林雨钰的声音很近,带着微微的颤抖。
江浔引学得很快。当两人能勉强合奏出整首曲子时,雨已经小了很多。窗外,路灯重新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你该睡了。"江浔引放下吉他,"明天还有课。"
林雨钰点点头,却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江浔引床头的那张母子合影上:"你很像她。"
江浔引第一次认真打量林雨钰的眼睛——在灯光下,那琥珀色的虹膜里有些细小的金色斑点,像是阳光透过树叶的投影。
"苏阿姨...她还好吗?"他轻声问。
林雨钰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从不提我爸。但有时候半夜醒来,我看见她坐在客厅里,拿着他们的结婚照。"他顿了顿,"就像...江叔叔有时候会站在你妈妈钢琴前发呆。"
这个认知让江浔引胸口发闷。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家里住着四个破碎的人,各自怀抱着无法愈合的伤口。
"睡吧。"他站起身,却在门口停下,"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林雨钰笑了,那颗小虎牙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你做的都行,哥哥。"
回到自己房间,江浔引从书柜最底层取出母亲留下的日记本。在某一页,他找到了那首未完成曲子的手稿,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给小婉未来的宝宝,希望他们能像我们一样成为一生的朋友。"
雨声渐渐停了。江浔引将日记本放回原处,目光落在窗外渐亮的天色上。在相邻的房间里,他听见林雨钰轻轻的鼾声,像是一首不成调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