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的凌晨两点，整座校园早已沉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唯有经管学院三楼最东侧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像枚固执地钉在黑丝绒上的星子。
朴灿烈盯着电脑屏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不紧不慢地跳动，每跳一下，都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敲了记重锤。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年度商业创新竞赛的提交系统就要关闭了，可他眼前的财务模型表格里，几组核心数据正以一种近乎嘲讽的姿态盯着他——能源转化率78.3%，比他最终审核版低了0.2个百分点；成本回收周期预计4.7年，硬生生多出来的0.3年，足以让投资人在评审时皱起眉头；最致命的是市场渗透率，小数点后第三位那个突兀的“6”，像根细针，精准地戳破了整个项目的可行性泡沫。
“不可能算错。”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发飘。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三天前存在云盘里的备份文件。两个窗口并排铺开，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两列对垒的士兵，一眼望去似乎并无二致，可当他放大到小数点后第三位时，那微妙的偏差便显露出来——不是计算失误的混乱错漏，而是带着某种刻意的、精确到毫厘的修改，隐蔽得如同给白衬衫绣了根透明的线，若非他对自己的数据熟稔到闭着眼都能背出来，根本无从察觉。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滚轮，心头那股不安像潮水般漫上来。这个项目他带着团队做了整整八个月，从最初的概念构想，到无数次推翻重来的实验数据，再到现在这套打磨得几乎完美的商业模型，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熬红的眼和泡在速溶咖啡里的深夜。怎么会在最后关头出问题？
“嗤啦——”他抓起桌角刚打印出来的报表，烦躁地揉成一团，正要往垃圾桶扔，身后忽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怎么了？跟报表有仇？”边伯贤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美式咖啡走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挑了挑眉，把咖啡往桌角一放，弯腰捡起那个纸团，慢悠悠地展开。“嚯，这数据……”他脸上的玩笑神色瞬间敛去，眉头拧了起来，“被人动过手脚？”
朴灿烈没说话，只是将屏幕转向他，调出了文件的访问记录。一行灰色的小字格外显眼：临时授权账号，访问时间昨晚22:00-23:00。
边伯贤的呼吸顿了顿：“昨晚十点到十一点，你不是在学生会开评审预备会吗？谁能登你的云盘？”他猛地一拍大腿，“金珉锡！上周他说想参考下往届竞赛的优秀案例，借你的电脑用了半小时，肯定是那时候动了手脚！他那个项目跟你撞了赛道，之前就明里暗里打听你的进度……”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冷风裹挟着露水的湿气涌进来，吹得桌上的文件簌簌作响。乔祠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来，帆布鞋的鞋边沾着湿漉漉的草屑，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上，眼下那片乌青在白炽灯下格外明显，像是用墨笔晕开的痕迹。
“朴灿烈！你看这个！”她几乎是扑到桌前，把电脑屏幕狠狠转向他，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尾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我早上五点醒了刷竞赛群，有人匿名说你的模型数据有问题，说什么能源损耗率算错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翻了翻你上周发我的草稿……”
她的手指点在屏幕上高亮的一行公式上，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图书馆讨论那天，你说过‘能源损耗率必须保留小数点后两位，第三位四舍五入’？你当时还说‘多算一位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商业模型要的是清晰，不是实验室级别的精确’，但现在这组数据精确到了第三位，0.076而不是0.08，这根本不是你的习惯！”
朴灿烈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心脏。
这个习惯是他从高中做物理实验时就养成的。那时候物理老师总说他太过追求精确，反而容易在繁琐的计算里出错，教他“该舍就舍，抓大放小”，后来做商业模型，他也一直保持着这个原则。这件事他只随口提过一次，连一起熬夜改方案的边伯贤都未必记得，乔祠却记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几乎覆盖了整个页面。哪里是他惯用的VLOOKUP函数嵌套方式，哪里是他独有的蓝橙对比图表配色，甚至连批注框的字体大小总是固定在10号，都被她一一标注出来，像一份详尽到不可思议的“朴灿烈数据手册”。那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习惯，被她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此刻成了最有力的证据。
“别愣着了！”乔祠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手指已经在键盘上翻飞起来，敲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我云盘里有你每天发我的进度备份，从昨天下午三点的版本开始倒推，我们分工核对，肯定能在截止前改回来！”
晨光不知何时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她认真的侧脸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影。她咬着下唇核对着两组数据，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演算，偶尔抬手揉一揉发酸的眼睛，指尖蹭到眼下的乌青，却始终没说一句累。
朴灿烈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忽然有些恍惚。他想起过去这半年，乔祠总是像只甩不掉的小麻雀，追在他身后问东问西。他去实验室，她会抱着笔记本跟过来，说是“顺便”旁听；他在图书馆查资料，总能在对面座位看到她，摊开的书里夹着给她画的项目流程图；他熬夜改方案，第二天早上桌上总会多一杯温度刚好的热牛奶，她说是“食堂阿姨多给的”。那时候他只觉得她聒噪又麻烦，此刻才发现，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纠缠”里，藏着多少不动声色的用心。
“这里！成本回收周期的计算公式，他把固定成本的系数改了0.01。”乔祠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找到突破口的兴奋，“你原来用的是加权平均，他换成了简单平均，虽然只差一点点，但累积起来就差出0.3年了！”
朴灿烈立刻回过神，接过她递来的草稿纸，笔尖在上面飞速演算。边伯贤也没闲着，翻出之前的实验记录核对能源转化率的数据来源。三个人的呼吸声、键盘敲击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个凌晨最急促也最坚定的节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夜色渐渐褪去，先是天边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接着是浅粉色的朝霞，最后，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终于越过窗台，落在键盘上。
“咔哒。”乔祠按下提交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往后瘫在椅背上，笑着举起手里早就空了的咖啡杯，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却依旧亮晶晶的：“搞定！朴大总裁，这次可得好好谢我……”
话没说完，一个大大的哈欠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她连忙捂住嘴，眼角被带出点生理性的泛红，像只困倦的小兔子，耷拉着眼皮，却还努力维持着清醒的样子。
朴灿烈站起身，没说话，转身去了茶水间。很快，他端着一杯热牛奶回来，递到她面前。玻璃杯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乔祠抬头去接，视线不经意间撞进他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冷淡疏离，也没有了面对项目问题时的焦灼，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像盛着凌晨未散的星光。
“乔祠。”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认真，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慢慢滚出来的，“谢谢你。”
不是敷衍的“嗯”，不是冷淡的“知道了”，是清晰的、带着温度的三个字。乔祠的心猛地一跳，像有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接过牛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那点温热像电流一样窜上来，吓得她猛地缩回手，牛奶都晃出了一点在杯壁上。“谢我啊……”她低下头，假装认真地抿了口牛奶，热气模糊了脸颊悄然爬上的红晕，声音细若蚊吟，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那请我去游乐园约会吧？我听说那里的过山车，坐一次能记一辈子呢。”
说完，她紧张地攥紧了杯子，指节都泛白了，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早起的鸟儿在枝头鸣叫，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无数倍。
朴灿烈看着她低垂的头顶，那撮倔强地翘起来的碎发上还沾着点露水的痕迹。他想起她刚才核对数据时眼里的光，想起她熬夜后的疲惫，想起她收集的那些关于他的小细节，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
他沉默了几秒，在乔祠以为他要拒绝，心脏都快跳出来的时候，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她耳里。乔祠猛地抬头，眼里的惊喜像炸开的烟花。
窗外的第一缕阳光正好完全照进来，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的影子在晨光里交叠在一起，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那句没说出口的“好”，像颗悄悄埋下的种子，在这一刻，终于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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