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夏末特有的慵懒,透过学生会办公室百叶窗的缝隙,在深棕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影。光柱里浮动的尘埃缓慢翻滚,像是被时间遗忘的絮语,与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交织,织成一张安静得近乎凝滞的网。
朴灿烈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后,挺直的脊背在光影里勾勒出利落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眼底细碎的情绪,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指尖握着的黑色水笔正逐行扫过社团活动报表,墨色笔尖与米白色纸张相触,每一次起落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却在翻到第三页时,无意识地顿了半秒。
桌角的玻璃杯里,冷水只剩下浅浅一层,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弧度滑落,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像朵无声绽放的墨花。
“灿烈,忙着呢?”
温和的声音打破寂静,像投入湖面的石子。金俊勉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进来,浅棕色发丝被阳光镀上暖金,脸上挂着一贯得体的笑。他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将其中一杯放在朴灿烈手边,陶瓷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叮”的轻响。
“楼下新开的咖啡店,”他解释道,语气自然得像在说天气,“记得你不爱太苦的,特意让多加了奶和糖,尝尝?”
朴灿烈抬眸看他,长睫在眼睑投下小片阴影。他的眼神很淡,像秋日平静无波的湖面,只匆匆一瞥便落回报表,过了几秒才从喉咙里溢出个单音节的“嗯”,指尖依旧停留在报表的第三行,没碰那杯飘着热气的咖啡。
金俊勉似乎早习惯了他的疏离,笑容丝毫未变。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将另一杯咖啡放在自己面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笔尖划过纸张的声响,以及窗外偶尔飘来的几声蝉鸣,拖得长长的,像在打盹。
沉默半分钟后,金俊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提起:“刚才在楼下看到乔祠同学了。”
朴灿烈翻页的手指猛地顿住,指腹无意识地捏紧笔杆,指节泛白。报表上“街舞社”三个字被他的阴影遮住,显得模糊不清。
“她跟几个男生站在公告栏那边,”金俊勉啜了口咖啡,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说说笑笑的,挺热闹。那几个好像是篮球队的,上次校园祭还跟她一起表演过节目。”
他放下咖啡杯,语气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惋惜:“说起来,乔祠最近好像总往你这儿跑?秘书处的学妹说,她追你追得挺紧,几乎每天都能在学生会附近看见。”
金俊勉抬眼观察着朴灿烈的神色,见对方依旧眼帘低垂,便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像在说什么贴心话:“说实话,乔祠长得是真亮眼,性格也开朗,走到哪儿都扎眼。就是……性子好像野了点。”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每一个字都裹着蜜糖般的温和:“你也知道,咱们这个圈子里,漂亮女生身边从不缺追求者。她这样今天对这个热情,明天对那个上心的,说不定就是觉得你最难追,才铆着劲想征服你。毕竟以她的家世样貌,找男朋友太容易了,大概就是图新鲜,玩心重,等真追上了,说不定很快就腻了。”
这番话像裹着糖衣的针,软乎乎地扎过来,不动声色地在“不专一”和“目的性”上打转。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金俊勉脸上,一半亮一半暗,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朴灿烈终于停下了笔。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金俊勉脸上。那眼神很淡,淡得像冬日清晨结了薄冰的湖面,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化不开的寒意,看得金俊勉心里莫名一突。
“说完了?”朴灿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像冰锥敲碎了刚才那层虚伪的温和。
金俊勉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恢复如常,讪讪地笑了笑:“我就是随口说说,毕竟你是我朋友,怕你被人糊弄了。当然,也许是我想多了。”
“嗯,你想多了。”朴灿烈收回目光,重新低头看报表,语气冷得像淬了冰,“没别的事,我要忙了。”
逐客令直白得不留余地。金俊勉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拿起自己那杯没怎么动过的咖啡:“那你忙,我先走了。”
关门声比开门时重了些,带着点难以掩饰的不悦。
办公室重归寂静,可朴灿烈再也无法专注。他盯着报表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那些铅字像是活了过来,在眼前扭曲晃动。金俊勉的话像颗小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乔祠……玩心重?图新鲜?
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叩,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关于她的画面。
开学典礼上,她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结束时突然转向主席台上的他,扬着声音说“希望未来能多向朴学长请教”,惹得台下哄笑,她自己却笑得眉眼弯弯,眼里盛着星光,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一次次“刻意”的偶遇:图书馆路上拦住他,递上冰镇可乐;食堂排队时突然出现在身后,叽叽喳喳说今天的糖醋排骨好吃;甚至有次他去社团活动中心检查卫生,她居然抱着专业书坐在门口台阶上,说在“等朋友”。
她凑过来时,眼里总带着狡黠的笑,像只诡计多端的小狐狸,仿佛随时都在盘算着什么能让他注意到的小把戏。
确实,她总是那么张扬,没心没肺得像团烧得旺盛的火,热烈得让人不敢靠近,生怕被那过于炽热的温度烫伤。
可……
画面忽然变了。
暴雨夜,他被学生会的事耽搁到很晚,走出办公楼时,看到她撑着小伞站在屋檐下。他皱眉让她赶紧回去,她却突然绕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几乎贴到他跟前,强行把伞塞给他,语气带着点霸道:“我家近,跑几步就到了,你拿着!”
路灯的光晕透过雨幕落在她脸上,他清楚地看到,她故作镇定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紧张像受惊的小鹿,藏在浓密的睫毛后面。
上周在图书馆,他去找参考书,无意间瞥见她趴在靠窗的桌子上睡觉。阳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平时总弯着的嘴角此刻抿着,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不安稳的梦,露出与张扬截然不同的脆弱。他站在旁边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从包里拿出便签,轻轻放在她的书旁。
还有她上次在篮球场边崴了脚,他恰好路过,看到她被几个女生围着,却咬着牙说“没事”,强撑着不让人扶,脸上挂着笑,额角却渗着细密的汗珠,那股倔强像只受了伤却不肯示弱的小兽。
朴灿烈的眉头慢慢蹙起,指尖敲击桌面的速度越来越快。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光影的位置悄然变化,将他脸上的犹豫和困惑映照得格外清晰。
她到底是金俊勉说的那样,图新鲜、玩心重?还是……藏着他没看到的另一面?
这个问题像团缠绕的线,在他心里越缠越紧,乱成一团麻。
***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粉色,云层被镀上金边,光线穿过教学楼前的梧桐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朴灿烈走出教学楼,手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指尖无意识地捏着书页边缘。刚走下台阶,一个轻快又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雀跃的尾音。
“朴学长!”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就看到乔祠抱着本习题册,从香樟树后跳了出来。她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高马尾随着动作晃动,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被夕阳染成金色。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眼睛亮晶晶的,像只突然冒头的小松鼠,发现了好玩的东西。
“好巧啊,”她颠颠地跑到他面前,仰着脸看他,语气带着点刻意的“偶遇”意味,“你也刚下课?我正好有道高数题不会,想了半天没头绪,学长能不能教教我?”
她说着,自然地往他身边凑了凑,马尾辫的发梢不经意扫过他的胳膊,带来微痒的触感,还带着淡淡的水果味洗发水清香,像刚剥开的橘子,清爽得让人心里一动。
换作平时,面对她这样明显的“纠缠”,朴灿烈要么直接走开,要么用“没时间”三个字打发。可今天,金俊勉的话总在耳边打转,像只嗡嗡作响的蚊子。
他看着乔祠眼里熟悉的、带着点小算计的亮光,心里莫名窜起一丝火气。是气她果然像金俊勉说的那样处心积虑?还是气自己居然会因为那些话对她产生怀疑?
他自己也说不清。
在乔祠还想再说些什么软磨硬泡时,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分,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乔同学,你很闲?”
乔祠的话猛地卡在喉咙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她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追了快一个月,这人要么无视,要么敷衍,眼神里永远是拒人千里的疏离,这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带着……质问?或者说,在意?的语气跟她说话。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非但没让她生气,反而像颗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圈圈涟漪,心里涌上一股雀跃。
她很快恢复笑容,甚至笑得更欢了,眼睛弯成月牙,里面闪着狡黠的光。她故意往前又凑了凑,几乎要贴上他的胸口,仰着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点挑衅又亲昵的语气说:“对啊,我就是很闲——闲到只想围着朴学长转,行不行?”
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他的锁骨,带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像羽毛搔刮着皮肤,带来细微的战栗。朴灿烈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烫到一般。
他下意识低头,视线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她的眼睛很亮,盛着揉碎的星光,又像映着落日余晖,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子,那么近,那么灼热,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吸进去。
就在这一瞬间,金俊勉白天说的那些话突然变得模糊不清。眼前这双眼睛里的光芒太过真诚热烈,让他无法将其与“算计”“敷衍”联系在一起。
他猛地别开脸,感觉耳尖像被夕阳晒得发烫,悄悄泛起薄红。喉咙动了动,最终只丢下一句略显生硬的“无聊”,转身就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些,甚至带着点落荒而逃的仓促。
乔祠看着他挺拔却仓促的背影,看着他耳根那抹明显的红色,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很闲?”她对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明明是很在意吧,朴大冰山。”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朴灿烈的脚边。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抱着习题册,脚步轻快地跟上去,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为这场漫长的追逐伴奏。乔祠抬头看了看前面那个依旧挺拔、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看来,这座顽固的冰山,离融化又近了一步。而她有的是耐心和热情,等待着春暖花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