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像融化的蜂蜜,缓缓淌过A大艺术楼的画展长廊。空气中浮动着油画颜料的醇厚香气,混着松节油清冽的气息,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将傍晚的静谧轻轻兜住。
鹿姎站在一幅名为《星野》的油画前,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下巴。画布上的星空铺得极满,钴蓝与靛青交织的背景里,无数颗星星闪烁着细碎的光,像有人随手撒了一把碎钻,又被夜风轻轻吹得散开。她盯着其中一颗歪歪扭扭的星辰,忽然弯了弯嘴角——这颗星的弧度,像极了边伯贤上次在她笔记本角落画的那颗“抽象派星星”。
那天她在图书馆赶学生会报告,笔尖悬在纸页上空迟迟落不下去,边伯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抢走她的荧光笔就在空白处画了个七扭八歪的五角星,还得意洋洋地说:“看,画颗星星给你充充电,再写不出来就是笨蛋。”当时她气得差点把笔记本砸他脸上,此刻回想起来,那点幼稚的别扭,却像含在嘴里的水果糖,悄悄漾开一丝甜。
“喜欢这幅?”
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笑意。鹿姎转过身,撞进吴世勋含笑的眼眸里。他穿着一件米白色高领毛衣,衬得脖颈线条干净又柔和,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热可可,氤氲的白气模糊了他半边脸颊,却让那份温和更显真切。
作为艺术系公认的才子,这次画展的主办方之一,吴世勋此刻本应在前台应酬,但长廊里的人大多已经散去,只剩下他们两个,倒像是特意留出的一段空闲。
鹿姎接过热可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心里也暖了暖。“嗯,星星画得好漂亮。”她由衷地说,目光又飘回画布上,“感觉像把整个宇宙都装进来了。”
吴世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脸上,认真得不像开玩笑:“比起星星,我更喜欢你眼里的光。”
鹿姎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褐色液体,耳边的温度却在悄悄攀升。
“鹿姎,”吴世勋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从第一次在学生会看到你,你抱着一摞文件,在走廊里差点撞到我,却红着脸跟我道歉的时候,我就……”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未尽的心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鹿姎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期待,也明白这份喜欢有多珍贵,可心底那个总是跳脱的身影,却在这时变得异常清晰。
“吴学长,对不起。”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长廊里的寂静吞没,“我……我好像喜欢别人。”
吴世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却没有半分生气,反而带着点过来人的通透:“边伯贤?”
鹿姎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脸颊瞬间像被火烧一样烫。她咬着唇,脑海里闪过的不是什么浪漫画面,而是边伯贤抢她章鱼小丸子时的欠揍模样,是他藏起她的学生会胸牌,却在她急得团团转时,假装不经意地从花坛里“捡”出来还给她的别扭,是他总在她熬夜时,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杯热牛奶,嘴上却说“楼下阿姨买多了,便宜你了”的口是心非。
想着想着,她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眼里漾起细碎的笑意,像落了星光:“不是特别,是……”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娇憨,“是我好像更喜欢跟他吵吵闹闹的。”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画架倒地的声音,还夹杂着一声压抑的痛呼。
鹿姎和吴世勋同时回头,只见边伯贤正捂着额头,傻愣愣地站在一根罗马柱后面,额角泛着红。他脚边的画架还在晃悠,上面的画框摇摇欲坠,显然是刚才转身时没注意,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画架上。
“边伯贤?!”鹿姎又惊又气,手里的热可可差点没拿稳,“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边伯贤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当场抓包,先是下意识地往罗马柱后面缩了缩,活像只偷东西被发现的猫。但当他看到鹿姎泛红的耳根,和她嘴角那抹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时,突然像是来了底气,捂着额头从柱子后走出来,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就……刚来一会儿。”
他故意扬了扬下巴,挑衅似的看向吴世勋,像只宣告领地的小兽:“听到了吧?姎姎喜欢的是我!”
“谁、谁喜欢你了!”鹿姎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抓起手里的帆布包就朝他砸过去,“你这个偷听狂!我打死你!”
帆布包是软的,里面只装了几本笔记本和一支笔,砸在身上根本不疼。边伯贤笑着躲开,绕着画架跑,嘴里还故意气她:“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再说了,你刚才明明说喜欢跟我吵吵闹闹——”
“闭嘴!”鹿姎追着他打,脚步却慢悠悠的,帆布包抡得高高的,落在他背上时轻飘飘的,更像是在撒娇。
吴世勋站在原地,看着打闹成一团的两人,忽然笑了。夕阳的余晖从长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鹿姎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边伯贤的耍赖声里藏着掩不住的欢喜,那股子鲜活的、蓬勃的爱意,根本藏不住。
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给边伯贤发了条消息:【下次偷听记得躲远点。还有,对她好点。】
远处,边伯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趁着鹿姎喘气的间隙,飞快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笑着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转身时没注意,又被鹿姎的帆布包砸中了后脑勺。
“哎哟!”他夸张地叫了一声,顺势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就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鹿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室外冷冽的空气,意外地让人安心。
“不闹了不闹了,”边伯贤的声音放软了,带着点讨好,“我请你吃章鱼小丸子,芥末味的,管够。”
鹿姎的手腕被他握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那微微的薄汗,像是紧张,又像是兴奋。她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咚咚”地撞着胸腔,震得耳膜都在发烫。
她别过脸,眼睛看向别处,声音却软得像棉花糖:“谁要吃你的……芥末味的太辣了。”
“那换原味的?加双倍木鱼花?”边伯贤立刻接话,眼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他看着她泛红的耳垂,像偷到了糖的小孩,悄悄收紧了握着她手腕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画展长廊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地板上缠成了一团,像一幅晕开的水墨画。吴世勋看着那道交叠的影子,转身轻轻离开了长廊。他的脚步很轻,没有惊动任何人,背影洒脱得像放下了什么心事,又像是完成了一场温柔的告别。
有些喜欢,不必非要拥有。看着对方找到那个能让她笑、让她闹,让她眼里盛满星光的人,看着她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活得比任何时候都鲜活明亮,也算另一种圆满。
长廊里,边伯贤还在跟鹿姎讨价还价,争论着章鱼小丸子到底加不加海苔。暖黄的灯光静静流淌,颜料与松节油的气息缠绕着,把这细碎的、吵闹的、却又无比甜蜜的瞬间,轻轻裹了起来,像藏进了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里。
而画外,那颗被边伯贤画歪了的星星,好像真的落在了鹿姎的眼里,闪闪烁烁,亮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