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隅,灯火璀璨。与蒋家老宅的温馨家宴不同,宋云晞位于“云栖苑”的新公寓里,正洋溢着年轻人聚会的热闹气息。为了庆祝她正式安顿下来,几个要好的朋友特意过来暖房。
小小的公寓布置得温馨而富有格调。开放式厨房的吧台上摆满了朋友们带来的零食、水果和外卖熟食,空气里混合着披萨、炸鸡的香气和香槟气泡的滋滋声。音乐在背景里流淌,不算喧闹,恰到好处地烘托着气氛。苏妍熙是其中最活跃的,正拉着另一个朋友玩桌游,笑声不断。
宋云晞穿着舒适的居家服,头发松松地挽起,脸上带着轻松愉悦的笑容,给朋友们倒饮料、分食物。远离了学校的身份,此刻她只是一个和朋友们庆祝乔迁的普通女孩。
“来来来,干杯!祝贺我们宋老师喜提新居!”苏妍熙举着香槟杯,高声提议,引来一片附和声。
大家笑着碰杯。几轮游戏和闲聊过后,气氛愈发放松。苏妍熙靠在沙发扶手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坐在单人沙发上、显得有些沉默却自带一股沉稳气场的陆砚。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休闲裤,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比穿军装时少了些锋锐,多了些内敛。他刚刚退伍不久,作为陆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正处在交接和适应期。
“哎,砚哥,”苏妍熙忽然开口,带着点八卦的促狭笑意,“你这光荣退伍也有些日子了,现在在忙啥呢?接手家族生意?还是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啊?”
陆砚抬起眼,眼神平静无波,声音低沉而清晰:“没闲着。家里安排了个过渡性的工作,去墨韵高中当了两周军训教官,今天刚结束。”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墨韵高中?”苏妍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她猛地转头看向正在吧台切水果的宋云晞,“云晞!你听见没?砚哥说他刚在墨韵当完教官!你不是也在墨韵当老师吗?天啊!你们俩……” 她夸张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在同一所学校待了两周,居然没碰上?没认出来?”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吧台边,宋云晞切水果的动作瞬间僵住,刀尖悬在橙子上方。她抬起头,脸上轻松的笑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错愕,目光直直地投向沙发上的陆砚。
与此同时,陆砚也猛地抬起了头,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第一次在今晚露出了清晰的情绪波动——同样是毫无准备的惊讶。他紧锁着眉头,目光穿透不算明亮的灯光,牢牢锁住宋云晞。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人眼中都清晰地写着同一个问号:**他/她也在墨韵?为什么我不知道?**
苏妍熙看着两人脸上同步的震惊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又荒谬的事情,她放下酒杯,走到两人中间,看看陆砚,又看看宋云晞,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不可思议和深深的叹息:
“啧,真是绝了!你们俩啊,明明拥有这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她刻意加重了这几个字),是彼此最亲近的人,结果呢?对对方的生活、工作,竟然一无所知到这种地步?砚哥在墨韵当教官,云晞在墨韵当老师,整整两周,同在一个校园,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却像两条平行线,毫无交集?这信息差,比太平洋还宽!” 她摊了摊手,表情既无奈又带着点讽刺。
宋云晞抿紧了唇,放下水果刀,脸色有些发白。陆砚的眉头拧得更紧,下颌线绷紧,沉默地看着宋云晞,眼神复杂难辨。
聚会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虽然苏妍熙很快又试图活跃气氛,但那份热闹之下,似乎总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凝滞感。
**时间跳转:凌晨一点。**
杯盘狼藉的客厅终于恢复了安静。朋友们都已离去,带走了喧嚣,留下了满室的寂静和淡淡的食物余味。苏妍熙是最后一个走的,她临走前担忧地看了一眼沉默地收拾着垃圾的宋云晞,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眼神晦暗不明的陆砚,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界。
宋云晞将最后一袋垃圾放在门口,直起身,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她走到客厅,看着依旧坐在沙发上的陆砚。他也正看着她。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沉甸甸的,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亟待解决的沉重。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却驱不散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与冰冷。
他们都清楚,是该好好谈谈了。无法再回避。
陆砚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压抑的质问:“你在墨韵当老师?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宋云晞,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答案。
宋云晞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没有躲避他的视线,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坦然:“陆砚,我告诉过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就在你退伍前最后一次休假,我们见面那次。我说我应聘上了墨韵高中的语文老师,九月入职。当时你……” 她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你手机一直在响,是部队交接还是家里公司的事情?你心不在焉地听着,然后说‘知道了,挺好的’,接着就匆匆接电话去了。你根本没在意,对吧?”
陆砚的呼吸一滞,记忆被拉回那个匆忙的下午。她的确说过……但他当时满脑子都是即将彻底离开部队的复杂心情和家族生意的压力,那句“应聘上了墨韵高中”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掠过,没有留下任何实质性的痕迹。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语言如此苍白。
宋云晞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表情和眼中闪过的恍然与懊悔,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也熄灭了。她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以前,你在部队,保密条例,任务特殊,联系不方便,时差颠倒,我们之间有信息差,我理解。我告诉自己,这是军恋必须承受的。我尽量不去打扰你,报喜不报忧,等你的消息,等你的假期。”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陆砚,眼神清澈而疲惫,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然。
“可是现在,陆砚,你已经退伍了。”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清晰的质问,“你不再是那个身不由己的军人了。你有手机,有自由,有无数种方式可以联系我,了解我的生活,分享你的近况。然而呢?”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也似乎在给陆砚一个思考的时间,但陆砚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喉结滚动,无言以对。
“然而,你依然对我的一切不闻不问。” 宋云晞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更加冰冷,“我的工作地点,你不在意。我的生活状态,你不在乎。我们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呼吸着相同的空气,甚至可能在同一个校园里擦肩而过,却对彼此的存在毫无知觉,形同陌路。”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着陆砚,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结论:
“既然这样,陆砚,这段感情,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最后这句话,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两人之间,也砸在陆砚的心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看着她平静却决绝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不再有期待、只剩下疲惫和释然的微光。
他了解宋云晞。她看似温柔,骨子里却极其清醒和倔强。当她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她早已深思熟虑,心意已决。任何的辩解、挽留,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一种侮辱。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落地灯的暖光似乎也无法温暖这冰冷的空气。
许久,陆砚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所有情绪。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好。” 一个单音字,低沉沙哑,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没有拖泥带水。
他深深地看了宋云晞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有懊悔,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未散的情愫,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潭般的沉寂。
“你保重。” 他最后说了一句,声音低沉。然后,他转身,步伐沉稳而决绝地走向门口,没有回头。
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
咔哒。
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宋云晞依旧坐在沙发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她,却驱不散周身的孤寂。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离去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结束了。
这段始于懵懂、终于陌路的感情,以一种最平静也最残酷的方式,画上了句点。没有争吵,没有眼泪,只有深夜客厅里一场关于“不在意”的审判,和一句“没有存在的必要”的最终裁决。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映照着这间刚刚暖房却已迅速冷却下来的公寓。宋云晞缓缓地蜷缩进沙发里,将脸埋进膝盖。暖房趴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而心口的位置,却像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地吹着冷风。
她和他,终于彻底解绑了。以一种他们都未曾预料到的、无声无息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