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对门

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墨韵高中的校园被晚自习的灯光点亮。今晚没有语文晚自习，宋云晞在办公室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便早早收拾东西离开了学校。回到“云栖苑”那套属于她的、尚带着新鲜感的公寓，她给自己煮了碗简单的面，看了会儿书，享受这难得的、没有晚自习任务的安静夜晚。白天的纷扰和那场深夜的告别，似乎被暂时关在了门外。

晚上九点四十分，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高一八班的教室瞬间被收拾书包和桌椅挪动的声响填满。蒋少钦动作利落地将书本收进单肩背包，拉上拉链，和周随安简单地点了下头算是告别，便随着人流走出了教室。

他没有走向宿舍楼的方向，而是径直走向了自行车棚。那里停着他那辆线条简洁流畅、通体哑光黑色的公路自行车。这是他周末让家里司机送来的。打开车锁，长腿一跨，轻松地坐上车座。双脚踩上踏板，自行车便如一道黑色的影子，无声而迅捷地滑入了校园的夜色中。

夜晚的城市褪去了白天的喧嚣，车流依然穿梭，但空气凉爽了许多。蒋少钦没有选择车流拥挤的主干道，而是熟练地拐入了一条条相对僻静的、栽满高大梧桐的辅路。晚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脸颊，吹起他额前微湿的碎发。他微微弓着背，保持着稳定的节奏骑行，路灯的光影在他身上飞快地交替掠过。

十几分钟后，“云栖苑”小区那低调而富有设计感的门禁出现在眼前。他刷了门禁卡，自行车无声地滑入小区内部。一进入小区，仿佛瞬间切换了世界。外面街道的车马喧嚣被高大的绿植和精心的隔音设计过滤了大半，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

蒋少钦没有立刻加速回家，而是放缓了速度。云栖苑最大的特色，便是其宛如公园般的内部园林景观。他沿着蜿蜒的、仅供行人和非机动车通行的小径骑行。暖黄色的庭院灯柔和地洒下光芒，勾勒出精心修剪过的灌木、姿态优雅的乔木和错落有致的景观石。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湿润泥土的味道。不远处的人工湖在夜色中泛着粼粼波光，倒映着岸边的灯火和婆娑的树影，偶尔传来一两声细微的虫鸣，更显幽静。

他慢慢地骑着车，目光平静地掠过眼前这片精心营造的夜色园林。一天的疲惫和教室里残存的嘈杂，似乎在这宁静的景致和微凉的晚风中，被一点点吹散、沉淀。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心神得到片刻的放空与休憩。

绕了小半圈景观带，他才将车头转向自己居住的那栋楼。楼宇入口设计低调内敛，却透着品质感。他将自行车推进楼内专门设置的、宽敞明亮的非机动车停放区，锁好车。

电梯平稳而安静地上行，数字无声地跳动。很快，“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在九楼无声滑开。

蒋少钦背着包走出电梯。楼道里铺着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柔和的光线。他走到自己那扇深灰色的入户门前，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崭新的门禁卡。

就在他准备刷卡开门时，身后对门那扇门锁传来了轻微的“咔哒”转动声。

蒋少钦动作一顿。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垃圾袋。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楼道里柔和的灯光清晰地照亮了对方的脸——正是宋云晞！她显然刚洗完澡，长发还有些微湿，随意地披散着，穿着一身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脸上带着准备丢垃圾的随意神情。此刻，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甚至有一瞬间的怔忡。

“蒋少钦？” 宋云晞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意外，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蒋少钦也完全没料到会在家门口、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方式遇到自己的语文老师兼副班主任。他握着门禁卡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惯常的平静也出现了一丝裂痕，眼中同样掠过惊愕。他迅速调整了一下呼吸，点了点头，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宋老师。”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她手中的垃圾袋，又抬眼看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问，“您…住这里？”

宋云晞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带着点无奈又觉得好笑的复杂表情，她扬了扬手中的垃圾袋，算是回答：“对呀，真巧。我今天刚搬进来不久。” 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门，又指了指蒋少钦面前的门，语气带着一种奇妙的缘分感，甚至有点自嘲，“以后咱俩就是对门邻居了。”

蒋少钦的目光在宋云晞家的门和自己的门之间快速扫过，确认了这个令人措手不及的事实。他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微的僵硬。楼道里的气氛因为师生关系的突然叠加了邻里关系而显得有些微妙的尴尬。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宋云晞手中的垃圾袋上。

宋云晞顺着他的目光，立刻解释道：“哦，我出来丢垃圾。” 她指了指电梯方向尽头处的垃圾处理间。

“哦。” 蒋少钦应了一声，感觉应该说点什么结束这突如其来的、在自家门口发生的师生会晤。他微微侧身，让开一点空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只是语速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那老师…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抬手就要去刷门禁。

“行，” 宋云晞也立刻接口，语气带着点老师对学生的自然叮嘱，却又因地点场合的转换而显得有点不自然，“早点休息。”

“嗯。” 蒋少钦应了一声，没有再回头。门禁感应成功，“嘀”的一声轻响，他迅速推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后。深灰色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楼道的光线，也隔绝了门外那位穿着家居服、拎着垃圾袋的邻居老师。

宋云晞站在安静的楼道里，听着对面门锁落下的细微声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垃圾袋，半晌，才轻轻地、带着点难以置信地“呵”了一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复杂难辨的笑意。

这“绝对安静”的走读生活，似乎从第一天晚上起，就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她拎着垃圾袋，转身走向电梯间，心里琢磨着：明天在学校见到这位新邻居学生，该用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