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闻不时正蹲在小区花坛边研究蚂蚁搬家，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小黄鸭书包随意丢在泥巴地里。七月的阳光晒得他后颈发烫，突然一片阴影落下来。
"哥哥好。"奶声奶气的问候从头顶传来，"我叫贺骄。"
闻不时抬头时，狗尾巴草"啪嗒"掉在鞋面上。穿草莓连衣裙的小女孩站在逆光里，肉嘟嘟的脸颊透着粉，脑袋上两个小揪揪随着歪头的动作晃了晃，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闻不时。"他慌忙捡起草茎重新叼住，学着他爸看报纸时的样子翘起二郎腿，结果重心不稳直接仰面栽进了花坛。
"噗嗤——"小女孩笑出两个小梨涡，伸手要拉他，"不时哥哥好笨哦。"
"谁、谁要你扶！"闻不时拍开那只小肉手，自己爬起来时还故意抖了抖并不存在的灰尘。余光瞥见小女孩手腕上戴着串小铃铛，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响。
真吵。他在心里嘀咕，却偷偷记住了这个声音。
十二岁的贺骄抱着数学作业本在楼道里堵人，马尾辫因为奔跑散开几缕碎发："昨天说好教我解方程的！"
十四岁的闻不时单肩挂着书包，校服拉链敞到肚脐眼，闻言把嘴里的棒棒糖咬得咔咔响："突然不想教了。"他伸手扯了扯贺骄的小辫子，"除非你哭一个给我看？"
"你！"贺骄眼眶瞬间红了，像只炸毛的兔子，"闻不时你真讨厌！"
铃铛声叮叮当当远去，闻不时望着那个气鼓鼓的背影，后知后觉发现棒棒糖太甜了，甜得他耳根发烫。
高二开学第三天，闻不时被班主任拎到走廊罚站。他正用课本挡着脸打瞌睡，忽然闻到熟悉的茉莉香。
"又打架？"贺骄抱着作业本经过，目光在他颧骨淤青处停留两秒，"活该。"
课本"唰"地放下，露出少年凶巴巴的脸："关你屁事。"
"当然关我事。"贺骄突然凑近，呼吸拂过他嘴角的伤口，"王阿姨说你再打架就停掉游戏机经费。"她眨眨眼。
闻不时僵住了。这丫头什么时候连他藏游戏机的地方都知道？！
"......小叛徒。"他咬牙切齿地伸手，却在碰到她发梢时变成轻轻一弹，"晚上给我带创可贴，要卡通图案的。"
贺骄"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走出三步又倒退回来，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拍在他手心："现在就用！你嘴里都是血腥味，难闻死了！"
风穿过走廊，吹起少女的校服衣摆。闻不时望着那个走远的身影，突然发现当年戴铃铛的小肉包，现在已经会管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莫名烦躁，拆糖纸的力度活像在拆炸弹。
"闻哥，三班班花又给你送水了？"篮球场边，损友赵明辉用手肘撞他，"这月第三个了吧？"
闻不时漫不经心地转着矿泉水瓶，余光瞥见观众席某个熟悉的身影。贺骄正低头记笔记，阳光给她睫毛镀了层金边，对这边的热闹毫无反应。
"没意思。"他突然把水塞回赵明辉怀里，"走了。"
"啊？不打啦？"
"吵死了。"
闻不时拎起校服外套往肩上一甩，径直走向观众席，一屁股坐在贺骄旁边。少女笔下唰唰的写字声停顿两秒，然后往旁边挪了挪。
"躲什么？"他故意又凑近些，"我身上有刺？"
贺骄"啪"地合上笔记本："有汗味。"
"矫情。"闻不时撇嘴，却偷偷吸了口气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臭。应该还好啊，早上还用了那款她推荐的薄荷沐浴露......
"给。"贺骄突然递过来个东西，是枚小小的银杏叶书签，"上周生物课要用的标本，多做了一个。"
银杏叶被塑封得平整，叶脉清晰得像幅画。闻不时刚要伸手，贺骄却突然收回："等等，背面要写字。"
她低头写字时，马尾辫从肩头滑落。闻不时鬼使神神伸手去接，发丝掠过掌心的触感让他想起六岁那年掉在鞋面上的狗尾巴草。
"喏。"贺骄把书签翻过来，背面工整写着：【奖励按时交作业的乖小孩】
"......贺骄你找死是吧？"
少女已经兔子似的蹿出去老远，笑声叮叮当当洒了一路。闻不时捏着书签追上去，突然发现她手腕上还戴着那串小铃铛。
真吵。他想着，却放慢了脚步。
平安夜那天，闻不时把贺骄堵在放学路上。彩灯缠绕的圣诞树在商场门口闪烁，他校服里套了件丑到爆的圣诞老人毛衣，是贺骄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解释一下。"他晃着手机，屏幕上是贺骄昨天发的朋友圈照片——她和学委站在奶茶店前的合影，"你什么时候和那个四眼仔这么熟了？"
贺骄踮脚去抢手机："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闻不时把手机举高，另一只手扣住她手腕。铃铛声在寒夜里格外清脆，他忽然发现贺骄的手冻得通红。
"手套呢？"
"洗了没干......哎你干嘛！"
闻不时把自己的手套粗鲁地套在她手上，尺寸大得夸张："明天还我。"顿了顿又凶巴巴补充，"不许洗！"
贺骄低头看着那双丑兮兮的黑色手套，突然笑了："闻不时，你该不会在吃醋吧？"
"放屁！"少年耳尖瞬间红了，"我是怕你冻死了没人给我抄作业！"
"哦～"贺骄拖长音调，突然把手套摘下来一只，"那分你一只？"
没等闻不时反应，她已经把温热的手塞进他掌心。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个人都僵住了。彩灯的光影在少女脸上流转，闻不时突然发现贺骄右眼角有颗很淡的泪痣，是小时候没有的。
"......你睫毛上有雪。"他哑着嗓子说。
"骗人，今天没下......"
尾音消失在相贴的唇间。远处传来《Jingle Bells》的旋律，贺骄的铃铛手链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
分开时闻不时舔了舔嘴角："薄荷味？"
"要你管！"贺骄整张脸都红了，扭头就要跑，却被一把拽回来。
"贺骄。"闻不时难得正经地叫她的全名，"明年平安夜......"
"嗯？"
"也一起过吧。"
雪终于落下来，盖住了少年通红的耳尖，和少女手腕上叮当作响的小铃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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