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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法医中心的空气,永远带着一股冰冷的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味道.
恒定、刻板,像是时间在这里也被冻结了.
惨白无影灯的光线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不锈钢的解剖台照得一片森然.
喻悠站在台边,已经换上了深蓝色的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
露出的眉眼沉静如水,只有微微抿起的唇线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身旁站着路庭州,同样全副武装,身形挺拔得像一杆标枪,护目镜后的眼神专注而锐利.
解剖台上覆盖着一块刺眼的白布,布下勾勒出的轮廓异常瘦小.
几乎不像一个孩童应有的体积,更像一个被粗暴压缩过的、令人心碎的剪影.
白布边缘,一只同样覆盖着白布单的小手露了出来.
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青灰色,手指纤细得可怜.
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
只有通风系统低沉单调的嗡鸣在空旷的解剖室里回响,衬得这里愈发死寂.
路庭州拿起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锋利的刀刃划开白布单,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如同撕开一个沉重的秘密.
布单被小心地掀开,台子上躺着的,是一个小女孩,她看起来顶多六七岁,瘦骨嶙峋.
小小的身体上布满了青紫色的瘀伤,新旧交叠,触目惊心.
一张原本应该稚嫩鲜活的小脸此刻肿胀变形,沾满了泥土和干涸的血污.
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
瞳孔已经扩散,凝固着最后的、无言的恐惧.
她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裙子,脚上...一只脚光着,沾满泥泞.
另一只脚上,套着一只同样肮脏破旧、但颜色却异常刺目的红色塑料小凉鞋.
那抹红色,在一片死寂的青灰和惨白中,像一簇微弱却灼人的火苗,烧得人眼睛发痛.
喻悠的目光在那只小小的红鞋上停留了一瞬,护目镜后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她的视线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一寸寸扫过那具小小的、伤痕累累的躯体.
路庭州默契地配合着,手中的器械随着她的目光移动,精准地暴露需要检查的部位.
时间在冰冷的器械碰撞声和无声的审视中流逝.
两人配合无间,动作高效而沉默,解剖室里只有器械偶尔触碰的轻微声响.
路庭州手中的镊子,正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女孩细瘦脖颈周围的软组织.
突然,他的动作停顿了,镊尖悬停在半空,距离那青灰色的皮肤只有毫厘.
他微微俯身,护目镜后的眉头紧紧锁起,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女孩颈部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
路庭州.“喻法医。”
路庭州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而凝重,打破了持续许久的寂静,像一颗石子投入冰封的湖面.
路庭州.“看这里。”
路庭州.“孩子的喉骨...甲状软骨上缘和舌骨大角连接处...”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尖拨开一小片软组织,示意喻悠看.
路庭州.“有非常清晰的、横向的...勒压痕迹。”
喻悠立刻凑近,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落在路庭州镊尖指示的位置.
在喉结上方,原本应该平滑的软骨边缘,确实有一道深陷进去的、半环形的紫黑色淤痕.
淤痕边缘的皮下和肌肉组织呈现出明显的挤压性出血和撕裂.
那颜色深得发黑,与周围青灰的肤色形成恐怖的对比.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上喻悠的背脊.
她毫不犹豫地摘下了右手的手套,冰冷的空气立刻包裹住她的指尖.
她伸出手,动作异常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孩子.
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极其小心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查力度.
轻轻按在了那道狰狞的紫黑色淤痕上,皮肤和皮下组织已经僵硬冰冷.
但那道深陷的痕迹边缘,依旧能感受到一种顽固的、非自然暴力留下的硬结.
指腹下的触感清晰地告诉她,这不是摔伤,不是擦伤.
而是被某种绳索或带状物以巨大的力量死死勒紧、压迫,直至窒息留下的致命印记.
力道之大,足以在坚硬的喉骨上留下永久的伤痕.
喻悠的手指在那圈致命的淤痕上停留了几秒,感受着那无声诉说着暴行的触感.
她的指尖冰凉,但心底却像被那圈紫黑色点燃了一把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紧.
她缓缓收回手,重新戴上手套,动作依旧稳定.
只是指尖残留的冰冷和那淤痕的触感,如同烙印.
喻悠.“皮下及深层肌肉组织广泛挤压性出血,舌骨大角骨折...”
喻悠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清晰、冷静.
如同在宣读一份标准的报告,却比这解剖室的空气更冷.
喻悠.“典型的机械性窒息征象,死亡原因...缢勒。”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小女孩肿胀的脸庞和那只孤零零的红鞋,补充道.
喻悠.“死亡时间,根据尸温、尸僵程度和角膜混浊度初步判断...不超过24小时。”
她抬起头,护目镜后的目光穿过冰冷的空气,直直地看向站在对面的路庭州.
那眼神里,之前的沉静被一种锐利得近乎穿透性的光芒取代.
里面翻涌着冰冷的怒火和一种职业性的、可怕的精准判断.
喻悠.“和昨天下午指挥中心转过来的那份紧急协查通报...”
喻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砸在空旷的解剖室里.
喻悠.“城西城中村失踪的那个...穿着红塑料凉鞋的七岁女孩,王小花...特征完全吻合。”
路庭州拿着镊子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护目镜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解剖台上那只刺眼的、沾满泥污的红色小凉鞋.
一股无声的、巨大的愤怒和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森白的空间.
惨白的灯光下,小女孩脖颈上那圈深紫色的勒痕如同地狱的烙印.
那只孤零零的红色塑料凉鞋,像一滴凝固的血,无声地控诉着刚刚发生的、发生在阳光下的罪恶.
喻悠的目光从红鞋移到女孩肿胀变形的小脸上,那空洞睁着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护目镜,直刺她的灵魂.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呛入肺腑,却压不住胸腔里那股翻腾的、带着血腥味的灼热.
喻悠.“通知魏队。”
喻悠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异常艰涩,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喻悠.“案子性质...变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低,却更沉.
喻悠.“这是谋杀。”
路庭州没有任何迟疑,放下手中的器械,快步走向墙角的内部通讯电话.
他按下通话键,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解剖室里响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路庭州.“魏队,尸检初步完成,是谋杀。”
路庭州.“机械性窒息,缢勒致死。”
路庭州.“死者...高度疑似昨天下午城中村失踪的王小花,七岁。”
路庭州.“特征吻合,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魏大勋陡然拔高.
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咆哮,即使隔着听筒,也能感受到那股瞬间爆发的狂暴气息.
魏大勋“什么?!他妈的!哪个畜生干的?!我马上到!”
路庭州挂断电话,走回解剖台边,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喻悠重新拿起器械,动作变得更加专注,也更加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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