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二月最后一天的凌晨,北方小城零下二十五度。
林屿把速写本翻到第 1200 页——
那里本该画满 1200 条直线,却只有一条。
其余 1199 页,他全部留白。
他在第 1200 页写下:
【雪线尽头,直线归零,我启程。】
2
同一时刻,南城。
沈知遥守着跨年的倒计时,手机屏幕停在 23:59。
群里烟花刷屏,她却只盯着置顶聊天框:
【对方正在输入……】
00:00 整,消息跳出——
【新年快乐,鲸回来了。——L】
紧接着,一条定位:
【青屿港灯塔·旧仓库】
3
林屿逃了。
准确说,是“被父亲赶出”——
除夕夜,父亲喝多,掀翻了饭桌,碎酒瓶扎进林屿左手虎口。
血流了一地,父亲却指着他骂:“滚!别脏了我的年!”
林屿用围巾裹住手,拖着行李箱就走。
雪夜里,他走了三公里到火车站,用仅剩的零钱买了南下最慢的绿皮。
三十六小时,无座,他站在车厢连接处,
左手滴血,右手抱画筒,像抱着一截取暖的木头。
4
初三清晨,青屿港大雾。
废弃仓库的门吱呀一声,沈知遥冲进来,
头发上凝着雾珠,鼻尖冻得通红。
林屿坐在旧木箱上,左手缠着她去年送的灰围巾,
围巾边缘血迹已经干涸成褐色。
行李箱倒在脚边,画筒完好。
沈知遥没说话,先蹲下去检查他的伤口。
虎口裂了 3 厘米,皮肉外翻,像一张小嘴。
她“嘶”地倒吸一口气,眼泪啪嗒落下,砸在他手背。
林屿用拇指蹭掉她的泪:“别哭,鲸最怕咸水。”
5
仓库里没有灯,只有屋顶破洞漏下一束光。
沈知遥打开应急医疗包,给他清创、缝合、贴蝶形胶布。
林屿全程没吭声,只是偶尔抬眼看她。
最后一针打完,他轻声说:“第 1200 条线,我画在路上了。”
“什么线?”
“从火车站到这里,每走一步,心里画一条,刚好 1200。”
他摊开左手掌心,指节处用蓝色圆珠笔描了一枚小小的箭头,
箭头指向她。
6
午后,大雾散去,阳光照进仓库。
林屿把画筒打开,抽出一幅卷轴——
不是油画,是一张手工拼贴的地图。
地图以北境铁路 0 公里处为起点,
用 1200 张 1cm 宽的纸条拼接而成,
每张纸条对应一公里,上面用左手写一行日期、气温和一句话:
【-18℃,11 月 23 日,今天雪没过膝盖,想你。】
【-22℃,12 月 10 日,左手冻裂,想你。】
最后一张纸条,墨迹未干:
【0℃,2 月 10 日,我到了,想你。】
地图终点,是一枚小小的鲸鱼剪纸,
尾巴涂成红色,像一截信号灯。
沈知遥把鲸鱼剪纸揭下来,翻过去,背面写着:
【交换影子】
7
“什么叫交换影子?”她问。
林屿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底片——
一张是去年冬至雪夜,废弃铁轨上的合影;
一张是刚刚在仓库,她替他缝合伤口的照片。
他把两张底片叠在一起,对着光——
两个人的轮廓严丝合缝,像一张完整的剪影。
“我把我的影子寄存在你那里,”他说,“把你的影子留给我。”
“期限呢?”
“到我左手能重新握笔那天。”
8
傍晚,他们回到灯塔。
冬天游客稀少,塔门锁着。
林屿用一根铁丝,三下两下撬开。
顶层瞭望台,风像刀,夕阳像血。
沈知遥把相机架好,定时 10 秒。
这一次,没有激光,没有红线,
只有两只并肩的影子,被夕阳拉得极长,
长到跨过整片海面。
快门声落下,林屿突然开口:
“沈知遥,我申请了南城一所职高的春季插班,专业是广告设计,左手也能画。”
沈知遥愣住:“什么时候?”
“在火车上,用 2G 网填的表。”
他把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录取回执,
落款日期:2 月 8 日——
正是他发“新年快乐”那天。
9
夜里,仓库角落,林屿用旧木箱和破帆布搭了一个简易画架。
他左手拿笔,蘸着稀释的丙烯,在画布上刷第一笔——
深蓝色的夜,一盏橘黄的灯塔,
灯塔下,两道影子重叠,像一枚完整的月亮。
沈知遥坐在旁边,把那张鲸鱼剪纸贴到画布角落,
小声问:“画名叫什么?”
林屿侧头,呼吸落在她耳畔:
《交换影子》。
10
2 月 14 日,情人节,也是立春。
南城最高气温 12℃,青屿港仍残留薄冰。
清晨六点,第一班轮渡靠岸。
林屿拎着行李箱,沈知遥背着相机。
两人并肩站在甲板,看太阳从海平面跳出来,
像一颗滚烫的心脏。
沈知遥把灰围巾重新给他围上,
这次换了方向——鲸鱼挂件贴近他喉结,
仿佛随时能发出鲸鸣。
林屿把左手插进口袋,再伸出来时,
掌心多了一枚小小的胶片钥匙扣——
里面是那张重叠的剪影。
“钥匙扣送你,”他说,“影子我带走了。”
11
回到南城,沈知遥带林屿去了旧家楼顶。
水管冻裂的墙面,依旧贴满照片。
她在最中央空出一块位置,把《交换影子》的 6 寸小样贴上去。
照片里,夕阳把两道影子烧成一个整体,
像再也不会分离。
夜里,沈知遥在日记本上写:
【2018 年 2 月 14 日,立春。
鲸从北境游回,影子完整无缺。
左手画直线,右手牵着我。
PS:鲸鱼钥匙扣挂在相机背带,
每次按快门,它就轻撞一下我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