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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麦芒刺破夏

心跳逾期

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铁水,浇在建筑工地的钢筋铁骨上。

  周还拎着保温桶,穿过尘土飞扬的施工区。安全帽压得她刘海紧贴额头,汗水顺着鬓角滑到下巴。

  她小心避开地上横七竖八的钢管,保温桶里装着冰镇绿豆汤——叔叔昨晚中暑了,今早还是硬撑着来上工。

  "叔!"她站在脚手架下喊。钢管碰撞的叮当声淹没了她的声音。

  十米高的钢架上,叔叔正和工友扛着钢筋。他回头时差点踩空,吓得周还手里的保温桶差点摔在地上。

  "不是让你别来吗?"叔叔顺着铁梯爬下来,安全帽下全是汗,"这地方——"

  "我熬了绿豆汤。"周还打断他,拧开保温桶盖子。清凉的甜香混着工地的尘土味飘出来。

  叔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铁锈色的唾沫星子溅在周还校服袖口——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中考后再没机会穿了。

  "我去给你买瓶水。"

  周还转身要走,却被钢架后闪出的人影撞得踉跄。保温桶脱手飞出,绿豆汤在灼热的地面滋滋作响,腾起一小片白气。

  "啧,走路不看路?"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耐烦。那人伸手扶了她一把,动作算不上温柔。

  周还稳住身形,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额角贴着创可贴,嘴角带着新鲜的淤青——是顾栖迟,上一届初三那个总逃课的学长。

  他穿着件沾了灰的黑色T恤,手里没拿书,倒是拎着个半瘪的工具袋。

  "顾栖迟?"周还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关你屁事。"

  他松开手,瞥了眼翻倒的保温桶,又看看咳得直不起腰的叔叔,眉头拧得更紧。

  远处传来工头的吼声,他低骂了一句,似乎想躲,但瞥见周还袖口的污渍和叔叔的样子,又烦躁地啧了一声。

  "老周!"工头骂骂咧咧地走近,"让你闺女赶紧走!这地方是随便来的吗?还有你!小顾!让你来拿个扳手磨蹭半天..."

  "知道了!"顾栖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弯腰似乎要去捡工具袋。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小心!"

  顾栖迟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周还往旁边一扑!

  哐当——!

  一捆沉重的钢筋擦着他们的身体砸落,重重摔在刚才周还站立的地方,溅起呛人的尘土和碎石。

  周还的心跳几乎停止,被顾栖迟压在满是碎石的地上,后背火辣辣地疼。尘土中,她看见顾栖迟撑起身,脸色白得吓人,胸膛剧烈起伏着,琥珀色的眼睛里惊魂未定,混杂着后怕和戾气。

  "操!不要命了?!"他对着吓傻的工头吼了一句,声音嘶哑,又低头看向身下的周还,"喂!没死吧?"

  叔叔冲过来,一把拉起周还,声音都在抖:"岁岁!伤着没?"他又惊又怒地看向顾栖迟和工头。

  顾栖迟喘着粗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没理会叔叔的询问。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包没拆封的口罩,看也没看,直接塞到周还手里:"三层过滤的...给你叔。"

  说完,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工具袋,拖着有些发软的腿,径直走向工头指的方向,背影在尘土中显得有些狼狈。

  "这孩子..."叔叔看着顾栖迟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转向周还,"别理他...他妈去年...唉,他就这样了,到处瞎混,听说还常去医院..."

  烈日下,周还捏着那包沉甸甸的口罩,看着顾栖迟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地上狼藉的绿豆汤和那捆差点要命的钢筋,忽然打了个寒颤。

  刚才被他扑倒时,他手臂擦过她脖颈的皮肤,冰凉一片。

  ——老巷重逢——

  几天后,傍晚的乡村巴士摇摇晃晃驶出城区,车窗半开,灌进来的风裹挟着稻谷晒干后的清香。

  周还靠在窗边,看远处起伏的麦浪镀上一层橘红色的夕照。

  叔叔坐在旁边,粗糙的手指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奶奶去年寄来的,背景是爬满青藤的老屋,门前石阶缝隙里钻出几丛野花。

  "快到了。"叔叔突然说。

  巴士"嘎吱"一声停在村口,夕阳已经沉下去大半,天空呈现出一种淤青般的蓝紫色。

  乡间小路被晚霞染成橘红色,周还和叔叔踩着碎石路往奶奶家走。

  蝉鸣声里混着远处拖拉机的轰鸣,路边的野葵花耷拉着脑袋,沾满了尘土。

  刚拐过一个爬满牵牛花的篱笆墙,周还差点撞上一个人。

  "看着点路!"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熟悉的沙哑。

  周还抬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顾栖迟推着一辆旧自行车站在路中间,车筐里塞着一袋药,包装上的医院名字赫然是市里那家三甲。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额角的创可贴换成了新的,嘴角的淤青淡了些,但眉宇间那股郁气还在。

  "顾栖迟?"周还惊讶,"你怎么...也在这?"

  她想起工地那天他塞给自己的口罩和叔叔的话。

  顾栖迟显然也认出了她,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掠过一丝复杂,随即又恢复那副桀骜的样子:"我姥姥家。不行?"

  他推着车就要往前走,链条发出生涩的"咔嗒"声。

  "小顾?"叔叔认出了他,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又回来照顾姥姥?"

  顾栖迟脚步顿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回头。

  "他姥姥就住咱家隔壁院。"叔叔低声对周还说。

  暮色渐浓,三人沉默地走在同一条乡间小路上。顾栖迟推着车走在前面一点,自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路边的野蓟开出紫色的小花,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周还的目光落在车筐里那袋显眼的药上。

  顾栖迟像是脑后长了眼睛,脚步没停,声音却低低地飘过来,混在晚风里:"...医生开的。她咳得厉害。"

  他没说具体是什么病,但沉重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还心头一紧,想说点什么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惊起稻田里的麻雀。

  夜色完全笼罩下来时,他们走到了老屋聚集的巷口。昏黄的灯光从一扇木门里透出来,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口张望。

  "迟娃?是你回来了吗?"苍老的声音带着期盼。

  顾栖迟立刻应了一声,声音是周还从未听过的温和:"姥姥!是我!"他快走几步,把车靠墙停好,小心地搀扶住老人。

  "哎呀,这是...老周家的丫头吧?都长这么大了!"老人眯着眼,借着灯光看清了周还,慈祥地笑着。

  "奶奶好。"周还连忙打招呼。

  顾栖迟扶着姥姥,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和学校里、工地上的那个他判若两人。他低声跟姥姥说着话,小心地引着她往屋里走。

  周还看着灯光下他低垂的侧脸和姥姥满是皱纹的笑容,忽然觉得这个总是满身是刺的少年,此刻像被月光洗去了戾气,露出底下柔软的疲惫。

  "原来咱俩真算半个老乡。"周还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

  夜风掠过稻田,掀起一片沙沙的声浪。顾栖迟刚要把姥姥扶进屋,脚步却停在了门槛上。他没回头,背对着周还和叔叔,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飘忽:

  "喂...周还。"

  周还一愣:"嗯?"

  "后山...明早的日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能看到整片麦田,挺...干净的。"说完,他几乎是立刻扶着姥姥进了屋,"吱呀"一声关上了木门,惊飞了屋檐下归巢的麻雀。

  周还站在原地,那句"挺干净的"还在耳边。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夜空——没有星星,只有一弯苍白的月亮,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就在这时,胸口那阵熟悉的、细微的刺痛悄然袭来,如同被麦芒轻轻扎了一下。

  晨光刺破靛青的天幕时,周还已站在后山的风里。露水打湿了裤脚,空气清冽得像薄荷水,整片麦田在脚下铺展,金绿色的波涛一直涌向天际线。

  顾栖迟比她晚到一步,带着一身凉气。他没说话,把手里攥着的保温杯塞给她,自己则靠着一块风化的山岩坐下。

  “热的。”他言简意赅,目光投向远方地平线那抹越来越亮的橘红。

  周还拧开杯盖,白气混着淡淡的参味飘出来。她小口喝着,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两人沉默地看着太阳一点点挣脱束缚,将万丈金光泼洒在摇曳的麦穗上,每一粒都像被点燃的小小火种。

  风掠过麦田,沙沙声如同大地沉睡初醒的呼吸。

  “像不像…心电图?”顾栖迟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哑。

  他没看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岩石粗糙的表面。

  周还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风吹麦浪,金绿色的波涛起伏涌动,连绵不绝,在初阳下明暗交替,形成一道道规律的波纹,确实…像极了那跳动的绿色线条。

  她想起工地那日他掉落的CT片,那片肺叶上的“黑蝴蝶”。

  “你姥姥…”她斟酌着开口。

  “肺纤维化。”

  顾栖迟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一丝痕迹,“没得治,只能拖。”

  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点,只是烦躁地用牙齿碾着滤嘴。“医生让她住疗养院,她不肯,嫌贵,也嫌…没家里自在。”

  他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自嘲,“自在?这破地方连个好点的氧气机都买不到。”

  周还的心像被那未点燃的烟头烫了一下。她想起叔叔咳出的铁锈色唾沫,想起工地上无处不在的粉尘。

  “你呢?”

  顾栖迟忽然转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里锐利地看向她,“那天在工地,脸白得跟纸一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洗不净的红渍,“还有这破校服,中考完了还穿着?”

  周还下意识地攥紧了保温杯,指尖冰凉。

  她避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被阳光照得透亮的麦芒:“习惯了。”声音轻得像叹息。

  顾栖迟盯着她看了几秒,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

  “习惯?”他声音拔高,带着点莫名的火气,“习惯不好好吃饭?习惯顶着太阳往工地跑?习惯…”他话没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脸色憋得发青。

  周还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杯子想去扶他。

  “滚开!”

  顾栖迟却猛地挥开她的手,力道不大但带着抗拒。

  他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直起身,抹了把脸,再看向周还时,眼里的戾气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周还看不懂的悲凉。

  “周还,”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别学我。”

  别学我什么?是别学他抽烟打架逃课?还是别学他…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被一点点拖垮而无能为力?他没说。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烟盒,转身就往山下走,背影在金色的晨光里显得有些佝偻。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没回头,只是扬了扬手,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杯子…洗干净还我姥姥。”

  周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麦田小径尽头。

  保温杯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杯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她低头看着杯中晃荡的参茶,深褐色的液体里,映着麦田,映着朝阳,也映着她自己苍白的脸。

  山风吹散了保温杯里最后一丝暖意,深褐色的参茶晃动着,映着周还眼底未散的茫然。

  顾栖迟那句“别学我”像颗石子沉入心湖,激起一圈圈带着苦涩的涟漪。她拧紧杯盖,指尖残留着塑料温热的触感,也残留着他挥开她时那一瞬间的冰凉抗拒。

  下山的路被朝阳拉得很长,影子在麦田边缘拖曳。周还特意绕到顾栖迟姥姥家低矮的院墙外。

  木门紧闭,院内静悄悄的,只有几株蔫头耷脑的月季在晨光里沉默。她把洗得干干净净的保温杯轻轻放在门边的石墩上,转身离开时,隐约听到屋内传来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顾栖迟低哑的安抚。

  那个夏天剩下的日子,被麦田的金色和尘埃的灰色填满。

  周还帮着奶奶晒谷子、择豆角,听着叔叔在电话里跟工头讨要拖欠的工钱,声音一次比一次疲惫。偶尔路过顾栖迟姥姥家,总能闻到更浓重的草药味。

  她再没见过顾栖迟,那个在山顶带着一身戾气与悲凉的少年,仿佛被麦浪彻底吞没。

  只有夜里胸口那点如影随形的、麦芒般的刺痛,提醒着她工地坠落的钢筋、咳出的铁锈色唾沫,还有顾栖迟那句沉甸甸的“没得治,只能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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