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沐辞星开着车，引擎的低鸣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车窗外的霓虹招牌飞速倒退，明明灭灭的光映在他落寞的侧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沉郁的眼眸。

车子缓缓驶入沐家老宅的雕花铁门，庭院里的玉兰树在晚风里摇曳，投下斑驳的树影。他熄了火，却在车里静坐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指腹的薄茧蹭过冰凉的皮质表面。直到玄关的灯亮起来，他才推开车门，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刚踏进客厅，一阵刺耳的碎裂声便猛地炸响——一只青瓷茶盏擦着他的裤腿摔在地上，淡褐色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西裤，碎瓷片像星子般散落在脚边。爷爷沐振雄坐在紫檀木沙发上，手里的龙头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板，杖头的铜箍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放着好好的相亲对象不要，非要去找那个乔家贱人！”

沐辞星垂眸看着裤脚上的茶渍，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客厅里的老式摆钟滴答作响，衬得爷爷的怒声更加清晰：“她对洛氏集团的仇恨那么大，你是想毁了沐家吗？”

“可是当年，您亲自给我们定了娃娃亲。”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

“啪——”另一只白瓷杯子带着风声砸过来，精准地落在他的额角。钝痛瞬间蔓延开来，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爷爷的拐杖又敲了敲地面，语气里的责备像冰锥一样扎过来：“当年乔家与沐家建交，看中的是她母亲沈秋禾的家族势力！乔清染四岁时沈秋禾就没了，以前的娃娃亲又算什么？现在沈家垮台，林婉上位，乔清染在乔家就是个摆设，你还想怎样？”

额角的血珠还在往下淌，沐辞星却像没感觉到疼，只是静静地站着。客厅里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弯腰避开地上的碎瓷片，转身径直上楼。楼梯的木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让人心慌。

推开卧室门，他反手扣上房门，将楼下的怒声隔绝在外。房间里没开灯，只有月光从纱帘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他走到床边躺下，后脑勺枕着柔软的枕头，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黑暗中，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额角的血迹，黏腻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另一边，林家庄园的别墅里还亮着暖黄的灯。晚上十一点，林佑把乔清染领进门时，赵管家正指挥着佣人把几个印着乔清染名字的行李箱搬进二楼客房，“乔小姐一路辛苦，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洗个澡就能休息。”

乔清染点点头，接过赵管家递来的浴巾。她刚沐浴完，发梢还凝着细碎的水珠，几缕湿发贴在颈侧，勾勒出优美的天鹅颈线条。浴袍领口松垮地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肌肤在暖黄灯光下泛着细腻的瓷白。眉峰清冽如远山，眼尾微微上挑时带着几分疏离的傲气，此刻垂着眼帘，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唇瓣是自然的粉，抿着时透着几分倔强，仿佛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话。

她转身进了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烦躁。等她裹着浴袍出来时，林佑像块没骨头的狗皮膏药，立刻黏了上来，倚在门框上笑得痞气：“澡都洗了，不如今晚跟我睡？我那床大得很。”

乔清染没理他，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手机刚要解锁，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是沐辞星的电话。她顿了顿，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沐辞星带着沙哑的声音：“清染，我想和你当面聊聊。”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眼角的余光瞥见林佑还赖在门口。

“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沐辞星的语气很固执。

乔清染刚要回话，就见林佑踮着脚往阳台走，显然是想偷听。她皱了皱眉，伸手猛地拉上了窗帘，将窗外的视线彻底隔绝。

阳台那边，林佑正扒着栏杆想往里瞅，冷不丁被人拍了拍后背。他回头一看，赵管家正站在身后，手里还端着一杯温牛奶，“少爷，该休息了。”

林佑撇撇嘴，不甘心地瞪了眼紧闭的窗帘，最终还是被赵管家半劝半拉地拽回了隔壁房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沐辞星的声音再次传来：“明早七点，我在庄园外的梧桐树下等你。”

乔清染应了声“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隔壁房间里，林佑被按坐在床边，眼神却总往窗外瞟，手指在膝盖上反复摩挲。他一会儿起身走到窗边，扒着窗帘缝往乔清染的房间张望，一会儿又烦躁地抓抓头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她跟沐辞星能有什么好说的？”他咬着牙嘀咕，眉头拧成个疙瘩，整个人像只被困住的野兽，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