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滴漏的滴答声在闺房里敲得格外分明。沈清梧坐在铜镜前,素手抚过织金缎的嫁衣领口,并蒂莲纹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针脚密得像把她的心跳都缝了进去。
“姑娘,吉时快到了。”小满捧着莲子羹进来,声音压得低低的。瓷碗搁在妆台上时,她偷瞟了眼窗外——檐角垂着的红绸被风掀起一角,像团没烧透的火。
沈清梧没接话,只蘸了点胭脂,在唇上轻轻点过。镜中映出她眉心的褶子,那抹艳色反倒衬得脸色更白。远处隐约有马蹄声传来,刚要凝神细听,却又被风卷得没了踪迹。
“迎亲的队伍怎么还没来?”她终于开口,声音平得像一潭静水。
小满垂着头不敢应声。屋外丫鬟们的私语顺着窗缝钻进来:“听说裴家那边……连喜帖都烧了……”
沈清梧的手指在梳背上顿了顿。铜镜里闪过一丝疑虑,快得抓不住。她站起身,嫁衣簌簌作响,走到窗边时,正瞥见前厅方向有人影匆匆掠过。
前厅早已乱作一团。李长拄着枣木拐杖跨进门,袍角沾着泥,显见是连夜赶回来的。他扫了眼满堂仆妇,沉声道:“都下去。”
林骁站在影壁前,按剑的手青筋直跳:“不过是宫里出来的一个侍女,裴砚竟敢……”话没说完,被李长抬手打断。
“够了。”老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人的威严。
沈清梧推门进来时,正撞见李长从袖中取出密报。她接过来展开,指尖扫过纸上字迹:“北境三王联军压境,兵部尚书病重……”
记忆猛地拽回半年前的月下。裴砚将一枚玉佩系在她腰间,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等你凤冠加身那日,定是海晏河清之时。”
“他们是要拿我当祭品啊。”她轻声说,手指却不自觉收紧,把纸捏出一道裂痕。
林骁上前一步:“末将请命,带人直闯东宫!”
“荒唐!”李长厉喝一声,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如今春枝的兄长掌着禁军,这时候动兵,岂不是自投罗网?况且北境战事正紧,若再起内乱,不等于把江山拱手让给外敌?”
沈清梧站在影壁前,廊下的阳光斜斜切进来,把她的影子劈成明暗两半。看着地上晃动的光影,忽然想起昨日练武场——裴砚教她使剑时,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腕,教她如何收势。
“林将军不必多言。”她转身往外走,声音依旧平静,“此刻兴师问罪,反倒落了口实。”
祠堂的门吱呀开了。沈清梧踩着青砖往里走,脚步声在空屋子里荡出回音。墙角堆着尘封的木箱,最上面那口贴着红封条——是她亲手封的。
火折子在指尖转了半圈。她缓缓蹲下身,掀开箱盖,大红织物像潮水般涌出来,金线绣的“永结同心”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记忆跟着漫上来:雪夜共读时呵出的白气,御花园里偷摘的梅花,还有裴砚替她试穿嫁衣时说的那句:“等你穿上这身,我就带你去游遍山河。”
指尖抚过那些针脚,忽有一滴温热落在布料上。她愣了愣,才发觉是自己的眼泪。火折子凑近衣角时,手稳得惊人。火星窜起的瞬间,她转身就走。
浓烟腾起,嫁衣上的金线像血泪般蜿蜒。火光映亮她决绝的侧脸,远处忽然炸响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沈清梧踏着积水走向正厅,绣鞋早浸透了泥浆。她站在李长面前拱手:“请先生帮我召回旧部。”
夜色渐深,一只信鸽振翅往北飞去,羽毛掠过城墙上的刻痕。她站在城楼远眺,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祠堂。
“这盛世,我自己挣。”
同一时刻,裴砚的寝殿里,春枝将一枚玉佩扔进炭盆。火星溅起,映出她眼角眉梢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