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霜色凝重。晨钟尚未敲响,百官已鱼贯步入宫门。寒风裹挟着碎雪,掠过青石阶,吹得朝服袍袖猎猎翻飞。
沈清梧静立廊下,指尖在袖中反复摩挲着那封密信。纸缘已被揉得发软,可那句“若清梧掌兵,必先除我”却如烙铁般灼烫着她的心神。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眼,正见裴相国自东廊缓步而来,面色如常,步履沉稳。沈清梧唇角微扬,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娘娘早。”裴相国拱手施礼,目光掠过她袖口微动的褶皱,“今日朝议,不知娘娘可有要事相商?”
“确有一事。”沈清梧垂眸,待他行至面前,方才举步,“正好请裴大人当堂对质。”
恰在此时,晨钟骤响,惊起檐上栖鸦。
大殿内烛火摇曳,映得龙椅空荡冷清。百官分列两侧,屏息凝神。沈清梧缓步上前,绯红朝服曳地,宛若血痕。
“臣沈清梧,参裴仲七宗大罪!”
话音未落,数名官员应声出列。户部侍郎率先呈上账册:“经查,裴相国私改军饷流向,挪用三十万两白银,至今去向不明!”
刑部尚书刚要开口,却被沈清梧一声冷笑截住:“更可笑的是,裴大人竟敢篡改先帝遗诏,私藏太后密信!”她扬手一挥,亲卫捧上木匣,“诸位不妨亲眼看看这些证据。”
殿内顿时哗然。有人凑近细观,脸色骤变。
裴砚始终垂眸,指节轻叩龙椅扶手。待喧哗渐息,他才缓缓抬眼:“卿可知,弹劾当朝宰辅,需何等确凿之证?”
“陛下请看。”沈清梧从袖中取出绢帛,展开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此乃先帝朱批遗诏,上有‘沈氏不可掌兵’字样。”她顿了顿,声线陡然转寒,“而今,臣手中尚有裴相国亲笔书信,详述如何处置沈家余党。”
满殿死寂。
裴砚缓缓起身,广袖拂过案几。他凝望着那抹绯红身影,忽而忆起多年之前——那时她亦是这般立于殿前,身后朝阳映得凤冠霞帔流光溢彩。
“卿当真要与朕为敌?”
“陛下说错了。”沈清梧仰首直视,眸中寒芒凛冽,“是裴相国与天下人为敌。”
御书房内,烛火将尽。
裴砚独坐案前,手中紧攥沈清梧昨日送来的奏章。纸页已被揉得发皱,却仍能看清那行刺目的字迹:“请诛逆臣,以谢天下。”
窗外传来细碎脚步声。他未抬头,只淡淡道:“进来。”
春枝兄长躬身入内,低声道:“陛下,冷宫那边……”
“不必。”裴砚骤然打断,指节泛白,“朕自有主张。”他缓缓起身,踱至窗边,“你去告诉令妹,安分些。”
“可是娘娘那边……”
“退下。”
待脚步声远去,他才低声自语:“父皇曾说,帝王之道,在取舍二字。”唇角牵起一抹苦笑,“可这舍字,怎就这般难……”
二更梆子响起,冷宫偏院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掠过屋脊,轻巧落地。腰间玉佩闪过幽光,正是春枝贴身之物。那人径自走向东厢,推开虚掩的房门。
屋内鼾声阵阵。他嘴角微扬,抬手挥出迷香。
不过片刻,守夜太监踉跄倒地。黑衣人接住软倒的躯体,翻入院墙,直扑地窖入口。动作娴熟,仿佛早已洞悉机关所在。
火折子亮起的瞬间,桐油味扑面而来。他俯身倾倒,火舌立时窜起。
窗外黑影一闪而过,未曾察觉地窖角落另有双眼睛圆睁——是个小宫女,此刻正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火光冲天时,沈清梧策马赶到。她翻身下马,热浪扑面而来。浓烟滚滚中,她扯下斗篷掩住口鼻,直冲地窖。
焦黑的绢帛散落一地。她蹲下身,指尖触到半截残片。借着火光细看,瞳孔骤然收缩——
这绝非她手中的那份。
“有人比朕更早知道血诏的存在。”昨夜窗外闪过的黑影,此刻终于清晰浮现。
她缓缓起身,残片自指间飘落。靴底碾碎一片积雪,寒意透骨。
返程途中,李长派来的信使疾驰而至:“娘娘,御书房刚得消息,裴相国连夜出宫,往城南去了。”
沈清梧勒住缰绳,回望冷宫方向。火光映红半边天际,恍若当年焚烧嫁衣时的烈焰。
“知道了。”她唇边浮起讽刺的弧度,“让李长细查,还有谁进过地窖。”
马鞭甩落,骏马长嘶。
沈清梧立在火场前,指节深深陷进掌心。热浪灼面,却不及心头寒意。
“娘娘小心!”林骁策马疾驰而来,铠甲铿然。他紧盯地窖方向,眉峰紧锁:“属下查过春枝近三日行踪,她曾私会城南绸缎庄的赵掌柜。”
沈清梧默然不语。她弯腰拾起一片残帛,焦黑的边角在指间簌簌掉落。记忆倏忽闪回昨夜——烛影摇红中,裴砚握着她的手说“一切都会过去”,袖口滑落时,她分明瞥见一抹新鲜血渍。
“娘娘?”林骁语带焦灼。
“赵掌柜在城南有座库房。”沈清梧终于开口,嗓音沙哑,“你带人去搜。”她转身走向马匹,斗篷被热风掀起,露出内衬上暗红血痕,“半个时辰后,我要见到完整的东西。”
林骁怔住:“可城防司那边……”
“现在就去!”沈清梧声调骤扬,惊得马儿扬蹄嘶鸣。她咬紧牙关,指甲在掌心划出深痕,“晚一步,我们连残渣都寻不着。”
浓烟中传来梁柱断裂的轰响。守夜太监的尸首被抬出,面如金纸。沈清梧蹲身掀开尸首衣领——颈间一道细若发丝的青痕。
“迷香。”她起身,目光扫过冷宫院墙,“不是春枝的人。”
林骁刚要开口,远处骤然传来急促马蹄声。一队禁军举着火把冲来,为首副将抱拳:“奉陛下口谕,冷宫失火,命末将护卫娘娘周全。”
沈清梧冷笑:“裴砚倒是来得快。”她翻身上马,对林骁低语,“记住,半个时辰。”马鞭挥落,踏雪而去。
御书房灯火通明。裴砚坐于案前,指间捏着半片碎玉。那是今晨自冷宫废墟中寻得的,玉质温润,却透着一股刺骨凉意。
“陛下。”春枝兄长悄步而入,“都办妥了。”
裴砚抬眼:“沈清梧呢?”
“追着赵掌柜往城南去了。”春枝兄长搓着手,“要不要……”
话音未落,门外骤起喧哗。裴砚蹙眉,辨出是沈清梧的脚步声。他猛地起身,碰翻了茶盏。
门帘掀开,沈清梧大步跨入。她满身烟尘,衣摆沾着泥雪,怀中却紧抱着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裴砚盯着那包东西,指节发白。
“赵掌柜藏在井底的。”沈清梧将油纸重重掷在案上,“三封密信,两份账册。”她逼近一步,“还有一张先帝亲笔的调兵令。”
裴砚瞳孔骤缩。沈清梧继续道:“调兵令上有你的朱批,日期是三个月前。”她扯开嘴角,“陛下可还记得,那夜你说要陪我看烟火,结果整晚都在批阅奏章?”
御书房陷入死寂。春枝兄长悄悄后退半步,却被沈清梧一声冷笑定在原地。
“你猜我最意外的是什么?”沈清梧伸手抚过裴砚的脸颊,指尖冰凉,“赵掌柜说,给他密信的人——是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