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的官道上尘土飞扬。裴砚与沈清梧弃了龙辇,改乘青帷马车。沿途所见,与京城的繁华判若两地。
"停车。"裴砚忽然道。
路旁有个老农正对着龟裂的田地发呆。裴砚下车走近,见那田里的裂缝能塞进孩童的拳头。
"老伯,这旱情持续多久了?"
老农茫然抬头,嘴唇干裂:"三个月没见雨星子了...麦苗都枯在土里。"
沈清梧从车上取下水囊递过去。老农接过时手在发抖,清水从嘴角漏出,混着泥土滴在龟裂的地面上。
"官府没来赈灾?"裴砚问。
老农苦笑:"来了。每人每日一碗薄粥..."他指着远处,"都在龙王庙那儿排队。"
所谓的龙王庙不过是间破败土祠,庙前乌泱泱挤着数百灾民。有个妇人抱着婴孩,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裴砚站在原地,烈日将他的影子缩成一团。他想起宫中冰鉴里还镇着时鲜瓜果,尚衣局昨日还呈了新制的夏衫。
"林骁。"他唤道。
"臣在。"
"立即传令周边州县,开仓放粮。"裴砚的声音有些哑,"再调太医署的人来,要快。"
当夜,他们在县衙歇脚。县令战战兢兢呈上账册,裴砚翻了几页便搁下了。
"账上存粮五千石,为何只放八百石?"
县令扑通跪地:"陛下...那些粮、粮仓其实是空的..."
烛火噼啪作响。裴砚沉默良久,忽然问:"你上任几年了?"
"三、三年..."
"三年旱情,你报过几次灾?"
县令以额触地,不敢答话。
沈清梧轻轻按住裴砚的手:"陛下,当务之急是赈灾。"
次日清晨,裴砚亲自在龙王庙前施粥。灾民起初不敢近前,直到有个孩童怯生生接过粥碗,人群才渐渐围拢。
"大家稍安。"裴砚挽起袖子,"粮食有的是,绝不会饿着任何人。"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竟是张尚书带着粮车赶到了。老臣风尘仆仆,官袍下摆沾满泥渍。
"老臣沿途已调集三万石粮。"张尚书禀报,"各州县官仓都在清点..."
裴砚扶起他:"辛苦爱卿。"
"老臣不敢言辛苦。"张尚书望向灾民,"只是陛下...此番旱情波及三州,光靠赈济恐非长久之计。"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喧哗。几个壮汉抬着个木雕龙王像,后头跟着求雨的队伍。巫师跳着诡异的舞蹈,将符水洒向干裂的土地。
裴砚正要制止,沈清梧却轻声道:"陛下且看。"
求雨的队伍中,多数是妇孺。她们磕头磕得额头渗血,眼神里是濒死的绝望。
"让他们求吧。"沈清梧叹道,"有些希望,总比没有好。"
当夜,裴砚在县衙书房待到三更。烛台下压着北地三州的水利图,那些干涸的河床像一道道伤疤。
"陛下。"沈清梧推门进来,端着一碗清粥,"臣妾方才听说,邻县有口古井至今未干。"
裴砚猛地抬头。
三日后,裴砚站在那口古井旁。井水离地面不过丈余,清冽照人。老井吏说,这井通着地下暗河。
"立即勘测暗河走向。"裴砚下令,"组织百姓挖渠引水。"
圣旨传开,灾民们将信将疑。直到第一股清泉顺着新挖的水渠流进田地,人群中爆发出哭喊般的欢呼。
那个曾求雨的老妇人掬起一捧水,颤巍巍洒在枯死的麦根旁。她跪在地上,用干枯的手掌一遍遍抚摸湿润的泥土。
裴砚远远望着,忽然对沈清梧说:"朕终于明白,为何父皇总说'民心如织'。"
"因为这些经纬,"沈清梧轻声道,"织的是生死。"
一个月后,北地三州的水渠初具规模。返京那日,百姓跪送三十里。有个小女孩追着马车跑了很久,最后奋力抛来一个布包。
沈清梧打开,是块绣着禾苗的帕子。嫩绿的丝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刚破土的希望。
马车行至官道转角,裴砚最后回望了一眼。龟裂的土地上,新渠如银线般蜿蜒。更远处,有农人已开始在湿润的田地里补种。
"回京后,"他轻声道,"该重修水利图了。"
沈清梧颔首,将那块禾苗帕子仔细折好。马车驶过界碑,将漫山遍野的新绿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