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蹲在西墙前，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眼底发青。
墙上的水彩画还在渗着暗红，最中央那幅的笔触比其他更浓——林默的脸几乎贴在画布上，睫毛上凝着水珠，像是刚哭过。她的右手攥着半盒火柴，盒底“安全火柴”四个字被血浸透，变成诡异的紫褐色。左手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
而在她身侧，用极细的金粉勾了行小字：“看钥匙齿痕。”
陈逸摸出兜里的锈钥匙。那钥匙约莫三寸长，齿痕歪歪扭扭，像被指甲反复抠过。他凑到画前比对，突然倒抽一口冷气——钥匙的齿痕，和画里林默手腕上那道旧疤的形状一模一样。
“小陈。”
王大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逸没回头，他知道老人此刻的模样：手背的抓痕已经烂到见骨，指甲长得能勾住裤管，浑浊的眼睛里泛着幽绿的光，像两盏将熄的鬼火。
“你以为她真的要帮你？”王大爷的手搭上他肩膀，凉得像块冰，“三十年前，我也见过这样的画。那时候租604的是个女大学生，和她一样穿蓝布裙，说要画‘墙中月’。她画了七张，每张都写着‘下一个，是你’，最后……”他的喉结动了动，“最后她的手腕被钉在墙上，和我现在一样。”
陈逸猛地转头。王大爷的嘴角裂到了耳根，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牙齿，舌头上缠着半截黑发——那是林默的发绳颜色。
“你被她骗了！”王大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钥匙不是打开墙的，是锁魂的！她要你烧了画，钥匙就会插进你的心脏，把你变成新的‘守墙人’！”
陈逸后退半步，撞翻了墙角的搪瓷杯。杯里的凉白开泼在地上，和墙根的血混在一起，泛起细密的气泡。他想起昨夜林默说的话：“你搬进来那天，我就知道你能看见我。”那时她的手摸在他脸上，温度和活人无异——可此刻王大爷的警告，和他看到的骸骨、钥匙，又像根刺扎进心里。
“小陈，你看。”王大爷突然指向窗外。
陈逸抬头。月亮不知何时变了形状。原本圆润的银盘，此刻像被什么啃去了一角，缺口处的阴影里，隐约能看见一张苍白的脸——是林默的脸。
“她要出来了。”王大爷的手指深深掐进陈逸肩膀，“烧了画！用你兜里的火柴，现在！趁她还没完全附在画里！”
陈逸摸出那半盒“安全火柴”。红色纸壳在他掌心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炭。他划亮一根，火焰腾起的瞬间，整面墙的画纸突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撕扯纸页。
最底层的骸骨动了。
白骨的手指从画里钻出来，指甲长得比王大爷的更长，刮过墙面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陈逸看见骸骨的锁骨处挂着半枚铜钱，和他上周在旧货市场淘到的那枚一模一样——那是他用来镇宅的，搬家时随手塞在了604的抽屉里。
“原来……你早就被她盯上了。”王大爷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笑，“她选租客，要看是不是贪便宜，要看是不是独居，还要看……是不是带了‘引魂物’。”他指了指陈逸兜里的铜钱，“你以为那破铜片子能辟邪？那是她的‘邀请函’。”
火焰舔到最近的画纸。纸页上的林默突然转过脸，嘴角咧到耳根，眼睛里流出黑色的血。她对着陈逸笑，声音像指甲刮玻璃：“你以为我要你死？我只是想……有人陪我看月亮。”
陈逸的手在抖。他想起昨晚林默说“替我看看外面的月亮”时，眼里是真的有光。可此刻墙里的骸骨正在爬出来，白森森的指节敲在地板上，一下，两下，和墙里的刮擦声合上了节奏。
“烧了它！”王大爷突然扑过来，指甲划破陈逸的手背，“她怕火！当年我就是用火……”
他的话被一声尖叫截断。
是楼上传来的。
602室的李奶奶。她的声音像被掐住的气球，带着浓重的哭腔：“小陈！墙……墙里有人！我家天花板在渗血！”
陈逸抬头。天花板上的霉斑正在扩散，一滴暗红的液体穿透石膏层，“啪”地砸在他脚边。那液体里裹着半片指甲，和墙缝里卡着的半张画纸上的指甲纹路一模一样。
“七月十五到了。”王大爷的声音突然变得空洞，“她要收第七个了。”
陈逸这才想起，《老城区志》里关于林默的记载只有短短一行：“林默，女，27岁，纺织厂美术组，1993年失踪。”可王大爷说“三十年前”，1993年到2023年正好三十年——那今年，该是第三十个“替死鬼”？
而他搬进来，是8月6日。
距离七月十五，还有五个小时。
“小陈，看钥匙！”王大爷突然喊。
陈逸低头。锈钥匙不知何时从他手里飘了起来，悬在半空。钥匙齿痕里渗出暗红的液体，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焦黑的小坑。与此同时，墙里的骸骨突然静止了，白骨的眼眶里亮起两点幽蓝的光——和林默的眼睛颜色一样。
“原来……钥匙是她的‘眼睛’。”王大爷的声音里带着释然的悲怆，“她被活埋时，眼睛被挖走了。所以她要找替死鬼的眼睛，代替自己看外面的世界。”
陈逸想起林默说“替我看看外面的月亮”时，眼底的水光。原来不是撒娇，是真的一直想看。
天花板上的血滴得越来越密。李奶奶的尖叫变成了砸门声：“小陈！开门！我家的墙在说话！”
陈逸摸出手机。屏幕不知何时亮了，显示一条新短信，发件人是林默，时间是1993年7月15日：“如果有人看见这些画，告诉他，第七个替死鬼的眼睛，会让我真正活过来。”
而在短信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是陈逸的字迹：“2025年8月6日，我来了。”
陈逸浑身冰凉。原来从他搬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写进了这场三十年的循环里。
墙里的骸骨动了。它抬起手，指向陈逸的心脏。
王大爷突然抓住陈逸的手腕，把那半盒“安全火柴”塞进他手里：“烧了画！用你的血引火！她怕活人的血！”
陈逸咬开手指，鲜血滴在火柴头上。火焰腾起的瞬间，整面墙的画纸同时燃烧起来。林默的脸在火中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叫，可那声音里竟带着笑：“你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下一个租客，会在你搬走的第一天，看见我的画……”
“闭嘴！”陈逸吼道。他抓起悬在半空的钥匙，用力插向自己的心脏——
“叮。”
钥匙插进胸口的瞬间，整栋楼的灯突然亮了。
陈逸低头，看见钥匙插在自己胸口，却没有血。他的心脏位置，浮现出一个淡蓝色的印记，形状和钥匙齿痕一模一样。
墙里的骸骨突然碎裂成齑粉，混着燃烧的画纸落在地上。王大爷的身体开始变淡，化作一团黑烟，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小陈，去档案室……查1993年的纺织厂火灾……”
陈逸踉跄着扶住墙。西墙的霉斑消失了，露出下面新刷的白漆。他摸了摸胸口，钥匙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疤痕。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李淑兰的回复：“小陈，你昨晚发的消息我看到了。其实……永安楼三十年前着过一场火，纺织厂的女工林默没能逃出来。后来房子空了很久，没人敢租。你是第一个搬进来还能住这么久的……”
消息下方，附着一张老照片。照片里是一栋着火的老楼，火光中，一个穿蓝布裙的女人站在窗口，手里举着半盒火柴，脸上带着笑。
陈逸盯着照片里的女人。她的脸，和昨晚林默透明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窗外，月亮恢复了圆满。
陈逸摸出兜里的半张画纸——那是燃烧后剩下的残页，上面画着他站在西墙前，手里举着燃烧的火柴，而墙里的林默正从火焰中伸出手，指尖滴着暗红的液体，滴在他胸口的位置，写着一行字：
“下一个，是你。”
而在画的右下角，用极小的字写着：“2025.8.15，替我。”
陈逸抬头看向钟表。
电子钟的数字跳动着：
23:59:59
23:59:58
……
农历七月十五的午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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