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是在凌晨五点醒过来的。
窗外传来麻雀的啁啾,天色已经蒙蒙亮。他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后颈的冷汗已经干了,却留下几道盐白色的印子,像被无形的手掐出来的。
床头的电子钟跳成5:12。
距离七月十五午夜,还有六小时四十八分钟。
陈逸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火柴盒,红色纸壳在晨光里泛着暗哑的光。盒底“7月15日,忌动西墙”的字迹被他用红笔描了又描,此刻像道渗血的伤口。他又摸了摸床底的地板——那里埋着他从墙缝里抠出的半盒“安全火柴”,和林默说的一样,全新的包装,连磷头都没拆。
昨天夜里的一切像场荒诞的梦。王大爷扭曲的脸、林默透明的身影、墙里渗出的血画……可地板上散落的碎墙皮、茶几上残留的开水渍、还有枕头边那半盒“安全火柴”,都在提醒他——那不是梦。
陈逸起身走到窗边。永安楼的铁栏杆上爬满了青苔,对面楼的窗户大多还黑着,只有六楼的604亮着灯。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对面的墙上,影子的轮廓竟比实际高大一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站在他和窗户之间。
“沙沙。”
墙里又传来声音了。
这次是翻书声。
陈逸的呼吸一滞。他记得很清楚,604里没有书。可那声音清晰得像是有人正用指甲翻着泛黄的纸页,从西墙的方向传来。他赤脚下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一步步挪到卧室门口。
晨光透过客厅的纱窗,在西墙上投下一片模糊的亮斑。陈逸看见那片霉斑的位置,暗红色的液体已经凝固成块,像干涸的血痂。而墙缝里卡着的半张画纸,此刻竟自动展开了——画里的林默穿着蓝布裙,站在墙前,她的手从画里伸出来,指尖滴着暗红的液体,正好滴在那行“下一个,是你”的字上。
而在画的右下角,用极小的字写着:“8.15,替我。”
“她要你在七月十五烧了画,然后代替她守墙。”
王大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陈逸猛地转头,看见客厅的门口站着王大爷。老人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拎着保温桶,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手背上的抓痕里渗出暗红的液体,滴在地上,和墙根的血混在一起。
“小陈,别信她!”王大爷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她根本不是什么画家!她是……她是墙里的东西!三十年前,她被活埋在墙里,怨气不散,就附在画纸上!每画一张,她就能多活一天,直到……”
“直到什么?”陈逸吼道。
王大爷的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哽住:“直到有人用她的血画最后一幅画,她就能彻底占据那个人的身体。”他的手指指向西墙,“你看那些画,每一张的背面都有日期,从1993年到2024年,每个月十五号。今天是8月6日,下一个月十五号……”
陈逸的瞳孔剧烈收缩。
8月15日,农历七月十五。
“她要找替死鬼。”王大爷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体,才能从墙里出来。而你……”他的手指戳向陈逸的胸口,“你是第一个能看见她的人,所以她选中了你!”
陈逸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条新短信。发件人是林默,时间是凌晨5:13:“别信他,他在撒谎。”
陈逸盯着手机屏幕,又看向王大爷。老人的手背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抓痕,和墙缝里的碎指甲一模一样。王大爷的手指突然扭曲,指甲变得又长又尖,刺破了保温桶的边缘,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
“你看,”王大爷举起保温桶,金属盖子“咔嗒”一声弹开,“这是她当年的血。每画一张,就要用一个人的血养墙。你搬进来那天,她就醒了——”
“闭嘴!”陈逸吼道。
他冲过去抓住王大爷的手腕,想把保温桶抢过来。可王大爷的力气大得惊人,陈逸被他甩得撞在墙上,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保温桶里的液体泼洒出来,溅在陈逸的手背上,烫得他直抽气——那根本不是血,是滚烫的开水!
“小陈,你听我说!”王大爷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林默根本不是什么画家!她是……她是墙里的东西!三十年前,她被活埋在墙里,用最后一口气画了第一张画,把自己的怨气封在画里。后来每个租客搬进来,我都会画一张新画,用他们的血养墙……直到遇见你。”
陈逸的手机再次震动,是林默的短信:“砸了西墙,烧了画纸。”
他抬头看向西墙,发现墙缝里的画纸正在缓缓展开。那是一幅新的画,画里的林默穿着蓝布裙,站在墙前,她的手从画里伸出来,指尖滴着暗红的液体,正好滴在那行“下一个,是你”的字上。而在画的右下角,用极小的字写着:“8.15,替我。”
“她要你在七月十五烧了画,然后代替她守墙。”王大爷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可你知不知道,守墙的人会被墙里的东西慢慢吃掉?我老婆就是这样,被她一点点啃没了骨头!”
陈逸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林默透明时的模样,想起她摸他脸时的温度,想起她说“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时的眼神——那不像是在撒谎。
可王大爷的话也在耳边回响:“每画一张,就要用一个人的血养墙。”那些画纸里的血,真的是林默的吗?还是……
“小陈!”
王大爷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陈逸低头,看见王大爷的手臂上爬满了抓痕,那些抓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骨头。更恐怖的是,王大爷的脸开始扭曲,皮肤下鼓起一个个青紫色的包,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是她!她在啃我!”王大爷的声音混着某种尖锐的鸣叫,“快烧了画!快啊!”
陈逸猛地转身,冲向西墙。他抓起墙角的灭火器,对着墙上的画纸砸去。
“砰!”
墙皮簌簌落下,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画纸。陈逸看见每一张画纸上都画着同一个场景:一个穿蓝布裙的女人站在墙前,她的手从画里伸出来,指尖滴着暗红的液体。而每一张画的背面,都写着日期和一句话:“下一个,是你。”
在画堆的最深处,陈逸看见了一具白骨。
那是个年轻女人的骸骨,穿着蓝布裙,右手被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钉在墙上,左手攥着半盒火柴。她的脸已经腐烂,可陈逸还是一眼认出了她——那是林默。
而在她的头骨里,插着一把锈钥匙。
“原来……钥匙不是封印。”陈逸喃喃自语。
“是钥匙。”林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陈逸猛地回头,看见林默站在窗户前,穿着干净的蓝布裙,头发梳成马尾,手里拿着半盒火柴。她的眼睛是正常的黑色,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和画里的“墙中少女”一模一样。
“钥匙是用来打开墙的。”她一步步走过来,脚边没有影子,“三十年前,我被活埋在墙里,用最后一口气画了第一张画,把自己的怨气封在画里。后来每个租客搬进来,我都会画一张新画,用他们的血养墙……直到遇见你。”
她停在陈逸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她的手很凉,像块冰。
“你搬进来那天,我就知道你能看见我。”她轻声说,“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所以我不想让你变成画里的样子。”
陈逸后退两步,撞在墙上。他想起王大爷的话,想起那些被画吞噬的租客,想起林默骸骨里的钥匙。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问。
林默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和陈逸捡到的那半盒不同,这盒火柴是全新的,红色纸壳上印着“安全火柴”四个字。
“因为我需要你相信我。”她把火柴递给陈逸,“七月十五的午夜,用这盒火柴点燃墙里的画纸。烧了所有的画,钥匙就会掉出来。”
“然后呢?”
“然后……”林默的笑容变得有些悲伤,“你就得代替我,守着这堵墙了。”
陈逸的喉咙发紧。他想起《老城区志》里的批注,“死者姓名:林默,女,27岁,纺织厂美术组……”她才二十七岁,和他差不多大。
“为什么是我?”他问。
林默没有回答。她转身走向楼梯,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走到楼梯口时,她突然回头,轻声说:“对了,别吃王大爷给的酸笋炒肉。那里面……加了东西。”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张被水浸湿的纸。
“林默!”陈逸喊了一声,可她已经消失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全亮了。
陈逸低头看向脚边,那里躺着半盒火柴——是林默刚才掏出来的那盒,红色纸壳上印着“安全火柴”四个字。而在火柴盒底下,压着一张画纸。
画里的内容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是604的西墙。
画里的墙皮正在剥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抓痕,最深的一道里卡着半片碎指甲。而在抓痕上方,用鲜红的颜料写着一行字:“下一个,是你。”
而在那行字的下方,画着一个东西。
是那把总也擦不干净的锈钥匙。
陈逸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凌晨6:03。
距离七月十五的午夜,还有五小时五十七分钟。
而他身后的西墙里,传来细微的、指甲刮擦的声音。
很慢,很慢。
每一下,都像在数着剩下的时间。
陈逸攥紧手里的火柴盒,指节发白。他盯着墙上的画纸,突然想起林默说的话:“烧了所有的画,钥匙就会掉出来。”
可如果……
如果他烧了画,却没能逃过?
如果他代替林默守墙,下一年的七月十五,又会是谁搬进来?
他摸出那半盒火柴,盒底的字迹在水汽里变得清晰:“7月15日,忌动西墙;7月16日,墙会哭;7月17日,墙会爬;7月18日,墙会吃。”
今天的日期,是8月6日。
而墙里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窗外,月亮升到了中天。
农历七月半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个巨大的银盘,把永安楼的影子拉得老长。陈逸望着月亮,突然想起林默哼的那首《月亮粑粑》,歌词是:“月亮粑粑,照见娃娃,娃娃哭了,找妈妈……”
他的喉咙发紧。
或许,林默根本没有恶意。
她只是被困在墙里太久,太想找个人,替她看看外面的月亮。
陈逸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半盒“安全火柴”。红色的纸壳在他掌心发烫,像团烧起来的火。他摸出手机,给房东李淑兰发了条消息:“604室的墙里有问题,我需要帮助。”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手机屏幕突然黑了。
陈逸抬头,看见西墙的霉斑正在褪去,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水彩画。画里的林默穿着蓝布裙,站在墙前,她的手从画里伸出来,指尖滴着暗红的液体,正好滴在那行“下一个,是你”的字上。
而在画的右下角,用极小的字写着:“8.15,替我。”
陈逸深吸一口气,把“安全火柴”塞进裤兜。他走到玄关,抓起那把生锈的钥匙——现在他知道,这钥匙不是用来锁门的,是用来打开墙的。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全灭了。
黑暗中,陈逸听见墙里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刮擦,不是翻书,而是……
笑声。
像女人的低笑,混着指甲刮擦墙面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的墙缝里涌出来。
陈逸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客厅,最后落在卧室的西墙上。
那面墙的霉斑已经完全褪去了,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水彩画。画里的内容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无数个女人站在墙前,她们的脸都被揉皱的纸团遮住,可她们的手都从画里伸出来,指尖滴着暗红的液体。有的画里,女人的手抓着墙缝,有的画里,她们的手正缓缓爬出墙面,有的画里……
最后一幅画在最中央。
画里的女人穿着蓝布裙,她的脸没有被遮住。
那是林默的脸。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逸,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满口血红色的牙齿。而在她的手边,用鲜红的颜料写着一行字:
“下一个,是你。”
陈逸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他听见身后传来赤脚踩地的声音,很慢,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神经上。
他摸出那半盒“安全火柴”,红色纸壳在黑暗里泛着幽蓝的光。
“七月十五的午夜,用这盒火柴点燃墙里的画纸。”
林默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陈逸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电子钟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
5:59:59
5:59:58
5:59:57
……
距离七月十五的午夜,还有五小时五十七分钟。
而墙里的笑声,越来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