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沈知衍搬出沈家庄园的那天，没带走任何东西。

西装、手表、林薇薇当年送他的那些奢侈品，全被他留在了衣帽间，像丢弃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他只背了个帆布包，里面装着那本《苏绣图谱》，还有苏晚意那张高中时的照片。

司机在门口等他，他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走走。”

他沿着庄园外的林荫道慢慢走，这条路他走了三年，以前是坐着豪车，身边伴着林薇薇，听她娇声说着圈子里的八卦。如今只剩他一个人，踩着满地落叶，听着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走到路口，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陈默坐在驾驶座上，看到他，降下车窗：“Eve小姐让我送你。”

沈知衍笑了笑，拒绝得很平静：“告诉她，不用了。”

他知道，这是苏晚意的意思。她恨他入骨，却又在暗处留了一线生机——没把他送进监狱，没让沈家彻底垮掉，甚至在他一无所有时，还让人盯着他，怕他做出傻事。

这份带着恨意的“仁慈”，比直接报复更让他难受。

陈默没再坚持，只是递给他一把伞：“下午可能有雨。”

沈知衍接过伞，道了声谢，转身走进了对面的小巷。

那是去苏家老宅的路。

苏家老宅在三年前那场“意外”后就被查封了，后来沈知衍接手沈氏，顺手把这处宅子买了下来，却从未踏足过。他怕看到这里的一砖一瓦，会想起苏晚意哭着求他的样子。

如今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灰尘和蛛网的味道。院子里的石榴树还在，只是枝桠干枯，叶子落得精光，像个垂暮的老人。

他走到石榴树下，蹲下身，指尖抠开树根处的泥土。

十七岁那年，他偷摘石榴被苏晚意撞见，慌乱中把一枚没吃完的石榴籽埋在了这里，还跟她说：“等它长出树苗，我就娶你。”

那时的玩笑话，她记了许多年，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泥土下，真的有一截小小的枯根，大概是当年那枚石榴籽发的芽，没能熬过冬天。

沈知衍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截枯根，像触碰一个早已死去的梦。

“晚意，”他低声呢喃，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好像……把你的树养死了。”

风穿过空荡荡的院子，呜呜作响，像谁在低声哭泣。

……

云锦阁的苏绣馆开馆那天，来了很多人。

苏晚意穿着一身改良的苏绣旗袍，站在剪彩台上，接受着众人的祝贺。旗袍的领口处，绣着一朵小小的茉莉，是她亲手绣的，针脚细腻，带着一种沉静的温柔。

王叔站在她身边，看着馆内陈列的苏家旧物——父亲用过的绣架，母亲留下的丝线盒，还有她小时候绣坏的那些半成品，眼眶通红：“小姐，都过去了。”

苏晚意点点头，目光落在馆中央的展柜里。那里放着半块烧焦的怀表，旁边配着一行字：“烬余之物，亦是新生之始。”

她终于有勇气，把这东西摆出来了。

剪彩仪式结束后，陈默递过来一张纸条：“沈知衍留的。”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是沈知衍的笔迹：“石榴树我浇了水，等春天，或许会发芽。”

苏晚意捏着纸条，指尖微微发颤。

她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街角的老槐树下，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他吗？

她没追出去，只是将纸条折好，放进了口袋。

有些事，不必追问；有些人，不必再见。

……

三个月后，北城下了第一场雪。

苏晚意在苏绣馆加班到深夜，整理完最后一批订单，推开窗透气时，看到巷口站着一个人。

穿着灰色的棉袄，戴着绒线帽，正在给墙角的流浪猫喂食。身影清瘦，却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是沈知衍。

他好像瘦了很多，头发留长了，胡茬也没刮，看着像个普通的路人，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苏晚意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喂完猫，转身要走，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四目再次相对。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隔着漫天飞雪，隔着无法回头的过往。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带着一丝释然，像冰雪初融。

苏晚意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没有怨恨，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

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故人，在风雪里，轻轻道了一声“保重”。

沈知衍转身，慢慢消失在巷口。

苏晚意关上窗，转身继续整理文件。

桌上放着一份新的设计图，是她为城南苏绣馆做的扩建方案，图纸角落画着一棵小小的石榴树，旁边写着：“待春至，新芽生。”

她拿起笔，在图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苏晚意。

不再是Eve，不再是复仇者，只是她自己。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苏绣馆的牌匾上，落在那棵干枯的石榴树上，也落在沈知衍远去的脚印里。

有些仇恨，像烧尽的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有些伤口，会留下疤痕，却也会在时光里慢慢结痂。

而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对不起，没能实现的承诺，就让它们埋在雪里，等春天来了，和石榴树一起，长出新的希望。

苏晚意看着窗外的雪景，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的人生，终于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没有沈知衍，没有仇恨，只有她自己，和即将到来的春天。